大堂内正有五人等待她,副门主“二郎”沈缙此刻正坐于轮椅之上,与下首坐着的李青、杨叶以及一位面容朴素的中年男子“聊天”,此人应当正是忽陀口中的那位崔总舵。沈缙身后站着她的贴身侍女蓝鸲。
说是聊天,不过是沈缙用唇语在说,其余三人读她唇语。因着沈缙的缘故,千羽门高层大多都习得读唇语的本事,只是为了与副门主交流无障碍。
【咱们门主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沈绥一来,沈缙就笑道。
沈绥无语看她一眼,心道:你就不能在下属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沈缙只是眨眼,假装无辜。
沈绥极度宠爱妹妹沈缙,下属们对门主总是被副门主欺负这件事早已司空见惯。李青杨叶,还有那位崔总舵已经起身给沈绥见礼。沈绥连忙还礼,请几人坐下,当先问崔总舵:
“崔叔近来可好?某到长安有段时日了,一直没时间去看看您。”
崔总舵满面笑意,和蔼道:
“日常事务也没什么特殊的,长安总舵这边一切安好。不过长安毕竟是漩涡中心,事情也多,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相信门主已经收到某家的旬返了。”
所谓“旬返”,是千羽门中的一种制度。就是依旬,每十日惯例总结各地所发生的值得注意的情报,整理成密文,发往沈绥沈缙手中。
沈绥点头。然后又问:
“长凤堂长安分号的生意如何?”
听沈绥问起生意,崔总舵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真是好之极。眼看着朝岁到了,长安东西市人流络绎不绝,咱们长凤堂的货品本就好卖,这些日子营生又翻了一番。尤其是江南锦缎,长安的达官贵人们一买就是好几匹,回去做新衣。过些日子,上元佳节,咱们的长凤楼,也有灯会诗会,届时肯定人满为患。”
“看看这财奴。”沈绥点着他笑,众人也笑了。这位崔总舵,原名潜,后直接改名成了“钱”,人送外号“催钱命”,爱财成痴,敛财成疾。虽终日笑面示人,却满腹商贾狡诈,可是个了不得的手腕人物。沈绥让他坐在千羽门京畿总舵的总舵主位置上,也是看中了他的精明狡诈。此人虽精明,但性情也十分高傲,一旦被降服便不会轻易改节,对千羽门和沈氏姐妹一直是忠心耿耿。
听沈绥笑骂他“财奴”,崔钱不怒反喜,得意洋洋。这称号对他来说,无异于至美赞扬啊。
“得了,闲话不多扯。今日让李杨两位堂主找您来,主要是想问问曾经流通在平康坊那一带的金醉坊这个药的事。想必早些时日您也应当收到某发出去的消息了,这些商货往来上的事,您比某熟,某想请教请教。”
“崔某对这金醉坊确实很熟悉。不过门主,咱们在这里关着门说也说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不如门主今日就跟崔某走一趟西市和平康坊,如何?”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我看,您是趁着除夕夜把某拉到您地盘上,想捞点好处吧。”沈绥一语点破崔钱内心所想,又拍了拍腰间的刀,道:
“家伙都带齐了,咱们走吧。”
崔钱老脸一红,躬身一揖道:“还是门主高明。”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虽是过渡章节,但是出现了一个重要的组织机构——千羽门。千羽门会贯穿全文,也关系到本文最核心的内容。
第十七章
“三娘,没有东西落下了。”无涯挎上最后一个包袱,走到了张若菡的身旁。
“走罢。”张若菡跨出了西院的院门,无涯跟着出门,最后扫视了一圈这个居住了大半年的院子,带上了院门。
张若菡今日着了一身浅青色的窄袖交领右衽服,外披白裘氅,长发束起,戴帷帽,垂纱遮面。这一身打扮,似是要出远门。
一主一仆向西走,穿廊道,过屋舍,不多时,眼前敞阔起来,可见慈恩寺最西侧的侧道,就在道口,一位黑布蒙眼佩东瀛刀的清秀武士正等在那里。
“千鹤,走罢。”主仆俩路过她身旁时,无涯招呼道。实际上不用她招呼,源千鹤的嗅觉和听觉已臻化境,完全可代目而视,早已知晓她们来了。尤其是张若菡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淡淡冷香,极具代表性,她绝不会认错。
一主二仆沿着西侧道向北行了几射远,慈恩西侧门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出了门,门外停了一车两马,另有一位男性仆从正等在门外。见张若菡出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仆儿张易,请三少娘子安。”
“易哥儿,许久不见了。”张若菡垂纱下若隐若现的唇角隐约可见淡淡笑容。
“三少娘子可回家了,家中甚为想念。”
张易面上露出憨憨的笑容,能和三少娘子这样亲切地聊几句,于他来说,是莫大的福气。
“祖母近来如何?”张若菡问道。
“老夫人一切安好,只是日日念您归家。”
张若菡又问:
“二叔咳疾可曾再犯?”
“进来天气湿寒,二郎身子确实有些不适。再加上岁末,鸿胪寺事务繁忙,这些日子是愈发清瘦了。今日除夕,二郎归不得家,得宿在宫中,明日一早的大朝会,还需他主持。”
张若菡淡淡叹息一声,道:“走罢。”说着,张若菡便在无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无涯与源千鹤亦是上马,护在马车两侧,张易驾驶马车,缓缓离开了慈恩寺。
自沈绥破慈恩案后,慈恩解禁,张若菡也终复自由。沈绥答应张若菡尽快解救她出寺一事,便以这样的方式做到了。只是张若菡是何等冰雪聪明,自然知晓沈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此案绝非慕容辅编造的那样,另有内情。沈绥的做法,很是耐人寻味,让张若菡内心的怀疑之情愈甚。
解禁后,张若菡并未立刻离寺,而是参加了二十九日的晋国公主祈福洗煞的水陆法会。到今日除夕,她才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慈恩寺。离开慈恩,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祖母念她,寄信来,要她回家过年,声声切切,张若菡本就亲近祖母敬重祖母,实在无法违背她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二是她也必须离开慈恩寺了,当下情况有变,已不允许她清修自闭于佛门之中,蛰伏这许多年,有些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张家府邸位于长安城西北面的醴泉坊,已然十分靠近朱雀大道西头的金光门了。就在醴泉坊隔朱雀街而对的南面,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市。从长安城东南面的晋昌坊一路到醴泉坊,要穿越大半个长安城。张若菡一行人清晨出发,一直走到午间时分,才走到了怀远和延康坊附近。
就在他们打算越过延康坊西北角的十字道口时,忽的从道口东面,一批人打马飞扬而来。抢在张若菡的车马队伍前面,率先掠向西市。其实马速倒不是很快,马儿一溜小跑。之所以说飞扬,是因为其中一位骑马人恣意笑谈,一身风度,实在太过耀眼夺目。
张若菡的马车并非是全车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而是颇有复古春秋之风的伞盖马车,车舆四角立有木柱,以軡四围,冠以伞盖,盖缘一圈垂下纱帘,清风拂来,轻纱曼妙,人影绰约。不过冬日,轻纱外笼了一层厚厚的毛毡以保暖。
坐在马车里的张若菡,听到了外面驾着马车的张易紧急拉马缰打呼哨的声音,便掀开了毛毡帘子,向外探看。一眼就看见一位身着宝蓝缺胯袍的俊美青年,挎刀提缰,面带笑意,打马而过,侧颜一闪而逝,很快就留给她一个洒然的马上背影。
“三娘,是那个沈绥!”眼尖的无涯立刻就认出了沈绥,低下身子,凑到马车边,说道。
沈绥?千鹤挑眉。她虽未见过此人,但听过她的名号。近来长安城最盛传的人物,人人都在说这个人,她不想知道都很难。只是她没想到,自家娘子居然和传闻中的沈绥有接触,这件事,娘子也没和她说过。
张若菡面纱下的双眼中隐有情绪波动,似是被沈绥刚才掠过的那一幕勾起了什么心事,但很快就被压下。她道了一句:
“易哥儿,跟上那个蓝袍青年,晚些咱们再回家。”
“喏。”
车马起,张若菡沿着沈绥等人打马而过的道,也向西市而去。
不多时,张若菡就看到沈绥在西市门口下马了,她的身边跟着两个男装女郎,领头的是一位精干的中年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西域奴,一行五人。他们就将马拴在西市东门外,徒步进了西市。等他们进去,张若菡也下了车,带着无涯和千鹤徒步进了西市,留张易在外看着车马。
沈绥等人进了西市,没走几步,就进了街头第一家香料铺子。在其中也没有逗留多久,就出来了,然后反复进了好几家香料铺子,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最好笑的是,沈绥还被某家香料铺子里上了年纪的胡姬老板娘拉住不放,连声道:“俊郎,俊郎,你可得买些回去给你妾娘用。”
沈绥连连推拒道:“某连妻子都没有,哪有妾娘,老板娘可饶了我罢。”
老板娘可不干了,叉着腰,操着她那西域胡椒面味道的官话道:“你这郎君生得一副好面孔,怎么的说谎作弄人。我若是没嫁人,定哭喊着要嫁给你,你又怎么会连妻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