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高句丽残党,还有东瀛人,他们在密谋拿下河北道,以此为据点,打回新罗。”不等张九龄回答,张拯便道。
张九龄接过话头,继续道:“原本,这高句丽残党没有这般嚣张的气焰,被剿灭后,一直都安分守己,在河朔这一带,已经生活有些年头了。但自从有一群东瀛人在胶州登岸,与他们接触之后,不知为何,他们竟然起了歹心,开始密谋起复国之事。这群东瀛人也都相当奇怪,他们不似其他东瀛人信仰神道教或佛教,反倒信了什么景教,在高句丽残党之中传播景教教义,煽动民心。”
沈绥闻言,应道:“并非是景教,而是祆教。其实也并非是祆教,而是祆教的衍生出来的一个极端教派,融合了一些景教的教义。”
张九龄与张拯均吃惊地望向她,沈绥缓缓一揖,笑道:
“小婿,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稍后捉虫。
其实写两个理智又沉稳的人,还是挺不好写的,哪怕闹个情绪,也闹不长久,她们都是明白人啊。
本章李九郎登场,此人也是个关键人物。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沈绥简单为张九龄与张拯讲述了一下洛阳之事, 也将自己查明的安娜依的存在尽数告知, 除却一些关联到沈绥身份的细节被她隐去。张九龄这么长时间一直在路上, 消息闭塞, 张拯虽然比他提前了两三月抵达幽州,可他毕竟官职不高, 一些上层的消息,他接收不到。因而二人初次听闻这些之后, 不由得大吃一惊。
“今日听闻幽州之事是一群东瀛人引起的, 我想, 我大概能明白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沈绥道,“二十多年前, 邪教在东瀛埋下了一粒祸害的种子。它直接导致一个女孩的出世, 这个女孩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源千鹤。她是前东瀛女天皇冰高与藤原氏的三房郎主宇合之间的孩子。藤原不比等死后,藤原氏被他的四个儿子分裂成四家,即长房南家, 二房北家,三房式家, 四房京家。自从当年藤原不比等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当今天皇的父亲文武天皇, 就开了东瀛外戚专政的先河。眼下, 当今天皇被迫迎娶了长房南家与二房北家的女儿作为夫人,更是将藤原不比等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小姨娶为正宫皇后。天皇此举,可以看做是为平衡南家与北家,毕竟此二家乃是最为强大的, 式家与京家且不能比。
但是藤原宇合野心勃勃,想要超越他的两位兄长,执掌藤原氏。于是,他与冰高天皇生下的孩子就成为了关键。这个孩子,若论正统,当不及当今天皇,可她若论亲缘,却比当今天皇的皇后夫人们要近。东瀛皇室极其重视血缘亲疏,以致完全不顾伦理。天皇的正妻,必须本就是天皇这一系的女性成员。当年藤原不比等将女儿立为皇后,就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藤原宇合能打着整肃皇室亲缘,保卫天皇血脉的旗号,将源千鹤嫁入皇室,打败现在的光明后,她就可以成为皇后。如此一来,藤原宇合就能手握大权,打压他的两位兄长。”
张九龄与张拯听得很认真,因为这当中复杂的关系,即便是他们,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沈绥说到此处,张拯不由疑惑问道:
“既如此,又为何会牵扯到高句丽?”
“源千鹤流亡我唐国,东瀛与我唐国之间,有着遥遥大海,来一趟可谓九死一生。可东瀛人想要前往他们以北的新罗百济,则要容易许多。因而,藤原宇合的意思是想借道新罗百济,走陆路进入唐国。但是,这一条路走不通,新罗百济并非从前的高句丽,对东瀛人十分抵制。哪怕是看到有东瀛的船靠岸,他们都会直接驱赶。藤原宇合多次商谈无果,不得已,只能直接派人到胶州登岸。但是,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转变。登岸的东瀛人,最初的目的变了。我猜测,可能是他们被守在胶州附近的邪教徒拦截,一番蛊惑之下,他们将目标转向了高句丽。如果高句丽能够复国,此后对东瀛百利而无一害,东瀛来唐国,均可借道高句丽,再不用冒那么大的风险,各中利益之大,将难以估计。而藤原宇合,也不必一定要依靠源千鹤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去获取权力,如若藤原宇合能全面掌握与唐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拿下整个东瀛将不在话下。于是藤原宇合动心了,他或许想要两条路一起走,一面谋划协助高句丽复国,一面则继续派人寻找源千鹤的下落。”沈绥解释道。
张九龄抚须沉吟片刻,道:
“高句丽复国并非易事,眼下这些高句丽残党,无兵无将,又是在我大唐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顶多只能像流匪一般,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成不了气候。想要拿下新罗百济,没有我大唐的支持,谈何容易。”
“所以,他们要刺杀河北道的世家大族,河北道,尤其是幽州,几乎都是控制在世家大族手中的。这里的土地、军民,都是高句丽急需的。他们要用恐怖的手段,控制住河北道的世家大族,尤其是范阳李氏。这也是他们只向范阳李氏要挟讨要粮草辎重的原因。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沈绥欲言又止。
张九龄与张拯相视一眼,皆明白了沈绥的意思。
“伯昭是说,幽州节度使与幽州都护府?”
沈绥点头,压低声音道:“此二者,是高句丽复国的最大阻碍,换一个角度说,也是最大的助力。我猜测,邪教与高句丽残党可能会尝试去控制幽州节度使与幽州都护府。阿父、大哥,你们也清楚,幽州节度使的权力究竟有多大,这一整个都护府的兵力,已然堪比朝中禁军所有。粗粗算下来,也有十万了。这十万兵马,若是真的能被高句丽利用起来,复国并非真的是痴人说梦。”
她看张九龄和张拯纷纷蹙眉在思索,继而道:
“圣人为何要将您和大哥派来幽州?想来,圣人确实已经对幽州不放心了。他需要一个与幽州毫无瓜葛,又忠心于朝廷之人前去幽州,做朝廷的耳目,以制衡幽州。这个人的能力必须绝佳,能于幽州藩镇之间从容游走,文武双全,胆大心细。圣人一时之间,找不到这样的人,于是他派了两个人来幽州,一就是您,还有一个,是晋国公主李瑾月。一文一武,圣人这是要扼住幽州咽喉。”
张九龄与张拯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有茅塞顿开之感。
“我明白了,伯昭,多谢指点。”张九龄拱手道。
沈绥忙回礼:“小婿不敢当。”
“唉……”张九龄感叹,“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伯昭,你很不错,看来,我二弟与老母亲,眼光果真毒辣啊,哈哈哈哈……”他抚须大笑起来。
“阿父,眼光毒辣的,分明是咱小妹。”张拯打趣道。
“对对对,哈哈哈……”张九龄笑得愈发开怀。
沈绥面上一红,摇头苦笑。张若菡坐在她身侧,垂首莞尔。但心中的欣慰自豪之情,又油然而生。赤糸到底还是赤糸,她没有被打趴下,她一直都如此坚强。
一家人又闲话些家常,张九龄和张拯翻箱倒柜,找出了些路上采买的物什,均非什么名贵的东西,大多都是草药,给张若菡调理身子。还有些张若菡爱食的蜜饯干果,都小心翼翼地包好,眼下一股脑全给了张若菡。这幽州气候不比洛阳,更不比南方,张九龄又是嘘寒问暖。张若菡一一耐心回答。后来又问起张拯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张拯道他们在房中,应该已经睡了,张若菡便打算明日再去看望大嫂和孩子们。
夜深了,张九龄知道沈绥和张若菡长途奔波的劳苦,也不久留张若菡,催她们赶紧回去休息。沈绥与张若菡提着大包小包告辞,一路相伴,慢慢走回房中。
快到房门口时,沈绥忽的笑出声来。张若菡奇怪地望向她,就听沈绥道:
“莲婢,阿父给你的草药,好多都是滋阴补血,益母养身的。”
张若菡:“……”
“可能他没来得及买壮阳强身的补药……”沈绥抿唇憋笑。
张若菡双颊缓缓染成了绯色,嗔她一句:
“休再胡言。”然后一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沈绥瞧着她的背影,笑容微敛。跟着她迈进房中,她一面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莲婢,你与那位李九郎相识?”
沈绥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了张若菡的回答:
“嗯,五年前,他在长安游历,当时阿父也算是长安文坛的领袖之一,他来拜会过阿父,因为我在长安也有些文名,因而他要求见见我,我们就在家中见了一面。”
张若菡话音很平静,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然后接着道:
“后来他……就经常来我家拜访,虽然都是来见我阿父。不久,他向我阿父提亲,阿父与我提过,但我回绝了。此后他,也就没再来,我听说他很快离开了长安。”
她尽量轻描淡写,但语调总不能避免地显得有些谨慎小心。
“哦。”沈绥支吾了一声。
张若菡侧首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见她似乎很是专心地摆弄着那些用油纸包裹起来的药草,她抿了抿唇,似是压下了一瞬浮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