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谦心知长凤堂乃是沈绥手底下的产业,但却迫于家中悍妻的压力,无能为力,只得拖着此事。倒是他手底下的那些府兵军官很会逢迎拍马,瞧着府尹态度暧昧,不反对也不支持,自然第一时间选择给贺兰家来卖力气,也就有了官兵与地痞无赖合伙欺压长凤堂的一幕。
沈绥一路行来的旅途中,已经思索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对策。今日归洛阳,第一时间便是先去长凤堂看看情况。
洛阳长凤堂正位于北市之中,与她的沈府靠得极近。沈绥让沈缙先回沈府休息等候,她自己带了忽陀,两人袖手便晃去了北市。
长凤堂在北市十字街的东街第一家,地理位置极好,又是极大的一家铺面,很是显眼。一入北市门,就能望到长凤堂三楼之上挂出的旗帜,青底旗上一只惟妙惟肖的黑凤,收尾相衔,身躯环绕成环。
沈绥带着忽陀走到十字街口,隔着一条街,看着围在长凤堂门口的几个泼皮无赖,正席地而坐,手中都拿着酒肉在吃着,神态放松。长凤堂偌大的一家商号,却大门紧闭。而就在街北面的一家酒馆里,还有几个府兵坐在里面吃喝,时不时向这里瞥上一眼。
沈绥冷笑一声,带着忽陀往十字街南面走,行过三家铺面,最后进了一家胡人开的乐器铺子。
“阿努,别来无恙啊。”沈绥一跨进店铺,便说道。
这店铺这会儿没什么客人,店老板是个长着黄发卷髯、缠着头巾的胡人男子,这会儿正趴在铺柜上打瞌睡。猛然听见有人喊他,他惊醒,就看到了面带笑容的沈绥。
“门…!大郎,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乐器铺掌柜阿鲁努惊喜万分。又看到沈绥身后的忽陀正笑着向他点头,不由起了几分亲切关怀之情。忽陀是他的义弟,他是忽陀的结拜义兄。
“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入城。废话不多说,我是来帮你们摆平事端的,先带我去见见苦主。”沈绥直切主题。
阿鲁努汗颜,忙道:
“劳您费心了,是属下们无能。您跟我来罢。”
说着,领着沈绥与忽陀往店铺后面走。
他们穿过后堂,入了内院的后厨,阿鲁努与忽陀合力,挪开橱柜,便看到其后有一扇木门。阿鲁努从灶膛中燃了火把,便推开那扇木门,领着沈绥与忽陀走进了一条暗道。
其实,这家乐器铺子,就与长凤堂的后院相连。走不了几步路,就看到前头有一道门,门缝中还透着光,推开门,便是长凤堂的后院仓库。起初洛阳北市规划,且无这样的设计,只是后来长凤堂在洛阳扩张店铺时,巧合中形成的格局,便利用了起来。这家乐器铺子也被盘了下来,由门内的兄弟阿鲁努来经营。
阿鲁努,其实原本是个突厥商人,从遥远的安西都护府而来,那里分布着众多的羁縻小国,他的部落名字小到说出来根本无人知晓,也就至今无人在乎。他孤家寡人,独来独往,曾经在北市摆个摊子卖点自己做的笛子与胡琴,也吹拉弹唱,卖艺为生。他会加入千羽门,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千羽门内的姑娘——青鸾堂的副堂主杨叶。为了追求杨叶,他历经艰难,终于通过了千羽门的考核,入了门。后来与同为胡人的忽陀走得很近,两人结为兄弟。
此人重情重义,勇气可嘉,但可惜,就是胆子稍小,至今,也未能得到杨叶的芳心。不过他倒也是磐石不转,坚韧不拔,这一点还是值得佩服的。
阿鲁努领着沈绥与忽陀出了仓库,绕过后院堆砌着的暂时未能出手的货物堆,进了长凤堂的主楼。门口守卫的兄弟早早就瞧见他们了,麻利地开了门。等沈绥进来,几个熟悉的兄弟立刻向沈绥行礼。其中,就有着洛阳分部的舵主柳郦,以及随着大部队迁来洛阳的呼延卓马。长安那里,留下玄微子驻守,处理晏大娘子留下的烂摊子。此等事非呼延卓马所长,他来洛阳就是为了与沈绥汇合,这些日子他都在长凤堂这里,帮着驻守,监控事态。
“门主!”柳郦、呼延卓马异口同声地行礼。
沈绥抬手还礼,道:
“柳舵主,呼延大哥,辛苦了。”
“门主,属下无能,给门主添麻烦了。”柳郦面露惭愧道。她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与他先夫曾是江湖中出了名的雌雄剑客,也是千羽门的客卿。但是她丈夫与人割袖比武,技不如人,死了,自此守寡。她倒也不见悲痛,自此以后专心千羽门事务,行事小心谨慎,从不出纰漏,果决善断,很有能力。后在沈绥的安排下转入千羽门核心领导层中,这两年,刚成为洛阳分舵的舵主。
“不必内疚,洛阳这个地方确实比较难守,你上任时间不久,难免有些事控制不住。”沈绥温和道,不过随即就板起脸来,冷声道:“鲁裔呢?叫这小子过来见我。”
站在柳郦与呼延卓马身后的十几个弟兄中,一个身材中等、精壮结实的汉子忙走了出来,单膝跪地,拜道:
“门主,属下该死,请门主责罚。”他长着一张四方脸,直鼻阔耳,蓄着短须,很是精神的一个青年。如今却满脸愧疚与畏惧,跪在地上,憋红了脸。
沈绥也不说话,冷着眉眼抽出他腰带间拴着的刀,拿刀背在他左肩上看似轻轻地一敲,便将那刀送回了鲁裔腰间的刀鞘。
“去领外敷药,连敷十天可痊愈。柳舵主,走吧,带我去见见杨氏叔姪。”说罢,她便率先往楼上走去。
“是!”其余人忙跟上她,只余一些职位比较低的兄弟将鲁裔扶起。
“嘶!别碰,我手抬不起来了。”一个人刚碰到鲁裔左手臂,鲁裔就痛呼道。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啦!入大洛阳啦!回归正文啦!环环要正式登场啦!
第八十七章
“三叔, 您喝点茶罢, 这日头干。”桃红袄裙的少女将琵琶搁在案旁的琴架之上, 拎起茶壶沏了一盏茶, 递到坐于案席之后的中年男子身前。她音色轻柔灵脆,仿若羽毛抚过心弦。
阁楼三层, 窗牖紧闭,缝隙间, 几束光芒交错着探入屋中。其中有一束恰好照在中年男子面上, 他一身锦缎, 玉带束腰,五官俊朗, 蓄着短髭, 很是相貌堂堂。只是此刻一双浓眉紧蹙,眉宇间极为阴郁,显得一筹莫展。他接过少女递给他的茶盏, 只抿了一口,便端在左手中摩挲, 不言不语, 实是心不在焉。
少女显得很安静, 视线落在叔父拇指戴着的金玉扳指之上,那扳指反射着阳光,少女盯着那一幕,沉默不言,缓缓跽坐于叔父身侧。少女的面容隐在昏暗之中, 看不分明。只能隐约辨出她头上简单梳着的双丫髻,以及柔软娇俏的身姿轮廓。
安静了片刻,楼梯口,渐渐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少女缓缓侧过首,她没有起身,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遮挡在壶门前绣着白猫的屏风。中年男子同样被那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将手中茶盏搁在了桌案上。
接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绕过屏风,拨开珠帘,低头走了进来。这人一袭青锦底压飞鸿浮云暗纹的圆领缺胯袍,头戴嵌玉无脚黑幞头,脚踏一双鹿皮快靴,扶着腰间一柄裹着黑色布条的大横刀。虽因为光线关系,五官忽明忽暗看不透彻,但现身那一瞬却给人带来一种非凡的气息。
少女的双眼一亮。
就在来人的身后,跟着大批的人,对她态度都非常恭敬。
她一走进来,便在距离中年男子与少女五步开外的位置站定,指了指紧闭着的窗牖,示意身后人打开。立刻便有人会意,赶去支起窗牖。
洛阳春日晴朗午后的日光从西头洒入三层阁楼中,刺得杨氏叔姪有些睁不开眼。等他们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一位星目剑眉、绝世俊郎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叔姪二人不由一时霎了眼,半晌未作反应。
“杨三郎,杨小娘子,在下沈绥,未打招呼便闯入,唐突了。”沈绥率先一揖。
少女尚且未能作出反应,倒是杨玄珪很快明白过来,忙惊喜地起身,还礼道:
“可是‘雪刀明断’沈伯昭沈司直当面?”
“惭愧,杨三郎过誉。”沈绥道。
“这可真是……真是枯木逢春,沈司直救我,乃我与环儿再生之父母。”杨玄珪激动到语无伦次,连忙再拜。
沈绥扶住他,大笑出声,笑声爽朗,道:
“哈哈哈,杨三郎这话说得,我若是你和杨小娘子的再生父母,这辈分可怎么算?”
杨玄珪憋红了脸,一时语塞。
沈绥见他窘迫,也就收敛了笑声,道:
“你莫急,我特意从江陵赶回东都,就是为了处理你们的事。我已有对策,咱们坐下再谈。”
“好好好……”杨玄珪一叠声地道。
沈绥看了一眼身后的属下们,也不见她出声,属下们很自觉地分了批。只留了柳郦、呼延卓马与忽陀在侧,其余人皆退出屏风外。
沈绥被让到上座,杨氏叔姪并肩落座于下首位。沈绥的这个位置,恰好能将那位传说中美丽到不可思议,十岁便惹来桃花孽债的杨小娘子玉环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