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三娘面色不动,转身面朝外头道:“跟我来。”
十一揭开被褥,下榻追了上去。
封三娘早已经在院落中等候,一挥手,周遭的四方天地顿时暗了下去,明明是晴天白昼,在她的法术之下,瞬间化作漫天星雨。
十一在原地转了一圈,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只见辰星布满深色天空,璀璨夺目,晴空万里之中,似有银河当空而过,漫天星斗,都在这条如玉带的银河中缓缓流淌而过。偶有星斗陨落,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顷刻间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头,此情此景,美不甚收。
“封姐姐!”她牵住三娘的双手,眼里迸射光芒,“好漂亮呀!”
这是封三娘幻化的法术,是她为十一创作的奇迹。
封三娘冷静地抽出自己的手,在十一略微僵直的视线下,往后退了一步,与她隔开一些距离,与她对视着。她的背后是院落中的那棵桂花树,簌簌的叶子落下,洒了满肩。
十一刚要开口问询,但见三娘抬手在空气中一划,她背后的桂花树瞬间如烟花般灿烂绽放,桂花霎那盛开,朵朵饱满,片片芳香。叶子在黑夜中闪现光芒,如火一般燃着,花朵像是铺上了金子,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好个火树银花!
是以看得呆了,看得痴了,捂着嘴半晌无法言语。
在这样的光辉之下,封三娘如同佛庙里的玉像般笔直挺立,她花这样大的心思接近讨好,却站的那样梳离冷漠。
“十一,”她冷冷的声音在一片旖旎中幽幽而来,如同空谷幽响,十一看了一圈,那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我走了,保重。”
十一脱口而出,“封姐姐!”
封三娘的脸孔在这片亮光中若影若现,忽明忽暗,十一只来得及看见她转身的背影,然后,当十一追上去之时,只余下一棵孤零零的桂花树。
一瞬间,周遭的天色又亮了起来,十一软倒在桂花树前,抓着地上的泥土,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坐了许久,许久。
又有人靠近,十一瞧见面前那双靴子,刚提起的心又沉沉地落下。那人蹲下,扶着十一的肩,和煦道:“别伤心,你不想让她走,本王会替你找回她。”
☆、 少昊妖琴
封三娘并未捏诀腾云去青鼓垒山,而是一路走走停停,许是累了歇一歇,许是渴了去溪边喝水,又许是饿了采些野果子吃。这样一路耽搁,腾云不过一刻的路程,硬生生地被拉长延伸了许多。
小竹妖一路跟着,自然知道这并非是她折损法力不得已的结果,而是某只傲娇的白毛狐狸根本不舍得一下子抽离这里,远离这里。
她在安静之中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依依不舍,那样静默地、无声地,仿佛只是偶然间刮过的一阵风般。
小竹妖偶尔会见她孤身立在岩石之上,遥遥望着东北方,看着日出日落,听着海边浪花拍打岸堤,她蔚然不动,徐徐闭上眼睛,聆听海风呼啸。
此刻,她手里捏着一根不知名的小草,低眉间忽而对着小竹妖道,“你听见了吗?”
小竹妖讶然,环顾四周,他们已经到了一处芦苇地,芦苇甚高,苇尖时而随风扬动,摇摆不定,风是从四面吹来的,所以,有时候芦苇会显得杂乱无章。小竹妖蹙了蹙鼻,然后压低声音说,“有人的味道。”
“嗯。”封三娘将手中的草折成一只鸟的形状,放在手心一吹,那鸟就冲着一个方向振翅飞去,不一会儿,只见金光一闪,那鸟瞬间燃烧成灰,飘舞在空气中,灰烬洒了小竹妖一整身。
“何方高人?”封三娘负手在后,严阵以待,白衣翩翩,从容不迫。
小竹妖退到她的脚边,颤栗道:“封姐姐,好像,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
封三娘蹙眉,狐狸耳朵动了动,然后点头道:“不下十个,全都是各种高手,法力不弱。”
“这些道士为何追着我们不放?他们来自不同的门派,按理说不会这么凑巧同时出现在这里,就像是就像是专门等在这里冲着我们而来一般。”
“试试就知道了。”封三娘沉下声音,往前轻松一跃便跃出几丈之远,她闭目一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眸已如炽烈的火焰,乌发转黑,身上妖气腾起,在头顶中划出一只白狐形状,耳后白狐又重新融入她的体内,煞时,周遭卷起一小型龙卷风,助她变化成形。
正在此时,周遭芦苇以她为中心纷纷倒下,有数十人影足尖点芦苇而过,虽然身上的衣饰有所不同,但黑白交接的道袍不会错,他们都是道门中人,其间还有一个全身罩着黑色布料的男子,蒙面,一双眼睛泛着青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如刃,如针。
封三娘的真气将周边的芦苇一扫而光,那些道士便围着她轻盈地点在芦苇叶尖之上。小小的芦苇竟能承接成年男子之力,可见这些道士绝非草包。
小竹妖呵道,“你们为何和我们过不去,我们不曾伤害过人。”
其中一道士回应,但话语却不那么流利,“妖孽存在即是祸害,我我等只管除妖,不不顾其他。”
封三娘冷然道,“只管放马过来。”
她言辞掷地有声,神情凌然,似有全然的把握能够独斗群道,让那些道士听了,也不禁为之一抖。
又有一人以剑指之,愤愤然道:“众位道友莫慌,此妖女只是故故作镇定,我”他几乎停在了此处,再不言语。
小竹妖数着这些道士的人数,与方才比较,似乎少了一人,难道是我数错了?但发散出去的竹叶不会错,定身之法若是漏了人,那依旧不妙。
风在耳边鼓动,小竹妖听封三娘用传声法道:“能定住几个?”
“这里有十人,以我的法力,只能定住六个。”
“好,余下四人交由我解决。”封三娘眼色一变,抽出身边一芦苇,以芦苇当剑指,冲着一道士的鼻尖,然后吩咐小竹妖道,“定!”
小竹妖双手合十,迅速捏诀作法。
封三娘足尖点芦苇,身子如射出去的箭一般“嗖”地一声穿到了那个道士面前,被妖力磨的锐利的芦苇尖刚刺到那道士的脖子,脖子上的皮肤便被这道妖气撕裂一道口子,却没有血迹。封三娘却在此时抽手,侧身过去,然后用手肘冲着道士的肋部重重一击,那道士吃疼,捂着肚子急急后退。
此刻,另外一个道士从侧方袭来,封三娘身如水蛇,矮身躲过他的横扫,然后面不改色地用手中芦苇刺穿了他的手臂。听着耳边“哎呀”一声惨叫,封三娘抬脚一踹,便将那道士踹飞,重重跌入芦苇丛中,惊起几只水鸟。
几乎是一瞬间,四个余下的道士已经折损了两个。
在一边围观的道士无一丝表情,全都木然着。
小竹妖甚为困惑,为何这些人见同伴如此,毫无动静,像是死人一般,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封三娘眼观两侧道士,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但都是一流高手,实力不同方才那两个草包。封三娘运气在掌,一刻不敢松懈。那两个人似乎没有呼吸,安静地如同这片芦苇荡中的芦苇,只会被风牵引,不会自己作主。
一道亮光在眼前闪过,封三娘怔神之间,左边和右边的道士像商量好了般同时拔脚攻来,其势凌冽,如狂风骤雨般想要将底下的一切吞噬。封三娘知道,自己纵然避得开一时,也避不开一世,而且若不解决这两个道士,等其余的道士解开小竹妖的定身之法,那必然又是一场恶战。
于是她集中精力,将体内的所有妖狐之力悉数运出,在她额头之上缓缓映出一道白影,似是草叶形状,一共三片。又听她娇叱一声,狂风骤扫。两侧道士定神望向她,瞳孔里出现了身后长着三条尾巴的月白色影子。
稍后,两侧的道士渐渐接近,他们也有用一己之力与她斗法的意思,于是,一左一右,各自出掌,竟是一丝体力不留,将毕生之力全都集中在这一掌上。
小竹妖正凝神间,忽而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心弦绷断,猛然转身回首,便见完全妖化的封三娘正准备全力接住那两位道士的袭击。来不及呼喊出声,便见一道强烈的光在眼前闪过,烟尘四起,混合着强大的妖力和法力的气流将周遭的一切冲击开,在芦苇的另外一端的岸边,河水被这股力量卷起滔天巨浪,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翻卷而去。
轰隆——
小竹妖感觉到足下的大地正在震裂,他身形一晃,胸口极其郁闷,喉咙腥涩,竟生生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封姐姐!
他继续捏诀。
无论背后发生了什么,他所能够做的,就是让余下的这群道士不得动弹!
“噌——”一声弦音传来。
小竹妖瞪大眼睛,仔细再听。果然过了一会儿,又有断断续续的拨弦声传递进来。拨弦之人显然不太会弹,但每一声落,小竹妖便觉得难受一分,仿佛头上罩了个大罩子,嗡嗡憋屈,抑郁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