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十一不忍心地闭上眼睛,别开脸。她与碧落交情不深,甚至还是敌对的双方,碧落是个坏妖,她杀人无数,但她对蔡康的情意却是真真切切的,就这一点来说,十一由衷佩服。
滴答......
封三娘将视线从碧落身上挪转到了十一身上,眼里的东西谁也看不懂。
碧落缓缓抬手,想要触碰蔡康英俊的面庞,满头冷汗的蔡康像是避瘟疫一般的避开了她的碰触。碧落心一凉,喃喃地道:“蔡康,你可还记得你在学堂读书时,逃课爬在墙上看我做针线的情景?”
蔡康抬头,愣愣地看着碧落。
“那时候我绣的,就是文竹。我希望你能像竹君子一般,敢作敢当,能做一个清廉的官儿,能守护一方平安......”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悬在空中的手还未触及到蔡康便已垂落。
十一往前踏了一步,但却被封三娘拦住。
“你去干什么?”
“我......”
“她存心寻死,别人帮不了她。”封三娘道。
十一此刻在碧落身上见到的,是“哀莫大于心死”这六个大字。
碧落一心牵挂在蔡康身上,而蔡康却如此待她。十一咬住下唇,手捏的紧紧的,一想起往日范成夸赞蔡康时候的表情,一想到往日蔡康在众人面前的君子做派,十一觉得恶心。
“伪君子,”十一愤愤道,“与其这样做人,还不如妖!”
封三娘一瞥她道:“做妖怎么了?”
十一吐了吐舌头道,“你当然例外。”
封三娘斜眼瞧着她,她也瞧着封三娘,两个旁若无人地对视着。
蔡康失魂落魄地颓然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咳咳——”小竹妖清理了下嗓子,指了指蔡康和满地的狼藉道,“怎么处理?”
“交给你。”封三娘和十一同时侧首道。
作者有话要说:
☆、欲语还休
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层层叠叠的槐树林中,叶片边缘卷起一片金黄,透过缝隙,光被分割成一寸一寸小点,斑斑驳驳地落在下层地面上。
月裳白衣裳少女昂首在前头走着,藏青色棉上衣、粉色襦裙的少女在后头背着手,一路小跳活跃地跟着。
她们的体态相似,步态相同。
后头的少女似乎在默数着前头少女的步伐,一步不少,一步不多。
两个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都默契地不曾开口。
蔡康和碧落的事情,在两个人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墙。封三娘是妖,同碧落一样;十一是人,同蔡康一样。他们这般看起来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未能够抵抗人妖殊途这句话,何况封三娘和十一都是女子,又如何能打破这亘古不变的定律?
封三娘在避开十一,只要离她近了,她就不像是她;十一在靠近封三娘,只要离她近了,她就更像她。
一避一追,两个人就这般走了老远,十一乐此不疲,坚持执着地追着,和封三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终于,在经过一片深褐色的荆棘丛的时候,封三娘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后头的人,而后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脚淡淡道:“你被割伤了。”
十一纳闷地垂下头,果然见小腿处划开了一道口子,向四周望了一望,心想应该是那些荆棘划破的。她一心只跟着封三娘,没有注意到细枝末节,甚至连自己被割伤了都浑然不知。再掀起裙角仔细观察,发觉还有不少类似的伤口,只是都很浅,很小。
十一盯着那些伤口些许的出神,脑海里忽而冒出一句话。
最凶猛的伤害并不是一刀毙命,而是这些不惹人注目的,小小的伤。在你不在意的时候,它们会一点一点的累积,吞噬掉你的耐心,最后留给你的是一败涂地。
“撕——”
封三娘手里拿着衣袖撕成的布条,淡定地站定在十一面前,吩咐道:“坐下。”
“你怎么撕我的衣服?”十一捂了捂luo露的右手手臂,此刻封三娘看自己的眼神和说的话,好像自己是她的宠物狗一般。
“难道要我撕我自己的么?”封三娘反驳。
十一怔住,封三娘月牙白的衣袖在眼前晃动,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她的衣服即是她的皮毛,如果她撕自己的,那岂不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十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不是因为天凉,而是因为从小的教化让她不颇不自在,女子最重贞洁,不能轻易在外人面前luo露皮肤,更何况是整条手臂。十一偷偷瞧了眼封三娘,她面无异色,心里稍稍安稳,又有些失落。
她是妖狐,不会理会人间这一套。
封三娘见她目有难色,扫视了四周,地面被荆棘覆盖,料想她不知道如何坐下,于是封三娘手对着身边的空地轻轻一扫,那些荆棘就像黄沙一般,被封三娘带起的风轻松地吹扫去,露出原来平整的地面。
十一坐了下来,曲着腿,眯着眼睛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封三娘屈膝蹲着为自己包扎。“蔡伯伯出家了,当了和尚。街上的人都说知府府被贼人打劫,朝廷派的兵马正在追击那伙强盗。”
封三娘嗯了一声,动作缓了缓。
十一知道她在听,于是继续道,“蔡伯伯为碧落做了一个衣冠冢,葬在城外的紫竹林中,他说他会用余生来守护碧落,我想他应该已经醒悟了。”
封三娘抬眼,继续默默地用布条绕过她的腿,只是这回力道加重了一些。
“虚伪。”
十一顿了一顿,伸出手覆在封三娘的手背上,封三娘抬头瞄了一眼她们交握着的手,而后盯着十一。
“如果他们能坦陈相待,事情就不会到如今的地步,”十一苦笑惋惜道,“当初若是碧落告诉蔡康她要牺牲她自己换来他的仕途,蔡康就一定不会让她那样做;当初在竹林里若是碧落没有自杀,或许能够看见在半途被人打劫打晕的蔡康......”
封三娘抽出了自己的手,拉住了布条又是一用力。
“嘶——”十一感觉到腿的酥麻,缩了缩腿,惴惴地瞄向三娘,果然见她面色阴沉,揣度她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于是转口道,“这些是小伤,不用包扎也没关系。”
“你流的血越多,引来的妖就会越多。”封三娘瞧见她皱眉,于是动作又放轻了些。
她并非在意蔡康和碧落的事情,而是在意由他们触动的自己的一根神经。
人妖殊途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常理。
十一望着她的头顶,她的秀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散出淡淡的柔情。虽然被卷长的浓密睫毛遮盖住了眼睛,但她的精巧的下巴却可以一览无余。十一盯着她粉色的唇,缓缓将视线挪到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再往下,就可以看见在稍稍敞开的衣襟中,八字形精致锁骨半遮半掩。
封三娘好似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抬首,就对上了对方眼中不明的灼灼,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封三娘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是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不知道该如何结束。
封三娘修行了两百多年,从未体验过像如今这般惊慌的场面。但好在她是妖狐,最擅长的是故作镇定,最擅长的是故意伪装。
“我要回青鼓垒山。”
“你......”十一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别过脸揪着自己的裙子道,“你不是要跟我去杭州府养伤的吗,怎么突然又......”
“我的伤已经痊愈,不需要再去杭州,”封三娘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拍了拍手,站起身俯视十一半晌道,“你的玲珑心暂且留着。”说罢她就要捏诀离开。
“慢着。”十一喊住了封三娘,封三娘回头望她。
风从封三娘背后吹来,卷起了她的衣角和头发,发尾不断扑在她的脸颊上,遮盖了她的脸,使得她的情绪不太明朗。十一迎着风,站起身捏着自己的衣角,微微垂着头,最后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封三娘道:“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封三娘蹙眉,又转身背向她,望着前头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天空,三娘的心因她那句惴惴的话而变得不安,才刚变得坚决的心顷刻间又塌陷了一块地方。
说要离开,其实不舍得,说要留下,但却又像是在泥足深陷。
她闭了闭眼睛。
不能放任自己再这样下去,我还有事情要去做,怎么能糊里糊涂地被这小丫头绊住腿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