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
竹送的手停留在她的脸上,如预料的,她的脸也冰冷无比。
你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是那只胆小怕事总想逃走的兔子了……
一片竹叶不知道从何处飘了过来,缓缓地绕过白玉,在她身后半空停着。竹送疼惜地看着白玉的脸孔,手暗自捏诀,那片竹叶绿光一闪,变作了一箭的形状,悬在白玉身后半空,箭簇闪着幽幽的绿光。
竹送缓缓地闭上眼睛,他遭受方正良的偷袭,已不复从前法力,只余下这最后一点力气,来了断这一切。他含笑继续捏诀,口中念念有词,“风过竹林……浩然叠重……凌霄逸道——”蓦然双眼一瞪,口中念道,“破!”
此字出口的同时,竹送身子猛然前倾,手中短刃被放掉,寂静无声地落在脚边雪地上,他紧紧地抱住了白玉,却让刺入身体内的竹箭箭头又从背后透出了一些,竹送脊背一僵,痛彻心扉,哇地不住吐血,染红了白玉的衣裳,白玉呆滞的双眸红润,啪嗒一声,竟落了一滴温热的泪。她颤抖着手松开了箭,亦抱住了竹送,而她背后的那竹箭,却在这瞬间再闪绿光,直直地朝着她背后俯冲而去。
“不——”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十一走过暗门甫一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一支竹箭在一瞬之间贯穿了竹送和白玉两个人的身体,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稍后,缓缓地跪在了积雪上。
十一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炸,脚开始不听使唤,摇摇摆摆地、连滚带爬地冲到二人面前,十一扶住竹送和白玉那摇摇欲倒的身体。
“竹送,白玉!”十一拼命地拍着他们的脸,希望能够唤醒他们,“你们别睡,我带你们去找紫湛,她是神君,她一定会有办法救你们的!你们别闭上眼睛,你们不可以睡!”
她声嘶力竭地哭叫着,但竹送和白玉已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竹送疲惫地闭上眼睛,朦胧地看着十一的脸,梦呓似地道,“封……”
他只说了一个字,十一竖耳听着,但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下去了,脑袋一歪,竹送毫无生机地疲软倒在十一身上。白玉的瞳孔渐渐散开,身子也软了下去。两个人身上再无余温,十一看着两个年轻人双双倒下,颓然地坐在雪地上,心神恍惚,只觉得身体抽疼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啊——”忽而,心中压抑的东西全都爆发了出来,十一仰头朝天,声嘶力竭地大吼,手握拳捶着地面,“啊!”
雪,还在下。
僻静的角落里,堆了三个雪人。
两个人躺在白雪铺成的软塌上,安静沉睡。
余下一人颓然坐在他们面前,愣愣地看着他们的睡颜。沉默了半晌,这人忽而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外侧离开,余下,两个年轻的安睡的人儿,双手紧握地,埋葬在漫天风雪之下。
137无能为力
长安回望绣城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不知道是谁在耳边轻轻吟诵,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轻纱幔布,果然见,富丽堂皇。白色大理石地面,朱红色纹龙盘凤柱,龙延香,雕花暖帐,处处奢靡无比。
回望,有一人明黄色长袍,前襟绣着金丝龙纹,做工精致,一步步往这边走来。
近瞧,雾气氤氲,原来身在一暖水池中,白玉石砌成的池壁,上方放着一叠刚从岭南采来的荔枝,个个饱满剔透,甜味沁人心脾。
马嵬坡,秋风瑟瑟,干枯的树枝上,悬着三尺白绫,悬空的足下,那人颓丧地跪着泫然而泣。
“封姐姐,你快醒来,封姐姐!”又有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真实。封三娘的眼睫动了动,但秀目还是未睁开,一阵风雪飘过,白色的雪花缓缓地飘在她的肩上,头发上。
十一被困在一团白气流外围,想要靠近,但一直被气流冲开,从气流的缝隙之中,她只看见封三娘在一点一点地往地下沉,地面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向外泄出黑气,与三娘身上的白气交缠,一直将她往下拉。
方正良就站在封三娘的面前,唇含在金笛之上,将激昂的曲子节奏放缓,转入缓缓的哀怨,如泣如诉,即便是十一听了,都有流泪的冲动。
十一捂着耳朵,这边,红玉正在拼死一战,那头,封三娘已经陷入了**曲之中,在过往中沉溺无法自拔。
该怎么办?十一缓缓跪下,她觉得自己很没有用,每一次都要靠别人搭救,既然做一个凡人如此无用,当初不如死去,做一个冤魂或者附身做一只妖也总比这样只能看着心爱之人送死来的强。
沁凉的雪冻僵了膝盖,十一脸色青紫,唇色发白。
竹送死了,白玉死了,紫湛还在闭关,还有谁能出手相助?
闭上眼睛,爆发出心内所有烦闷,她朝天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玉皇山顶部又传来隆隆的闷响。十一一怔,扭头仰望山巅,那儿泛起一阵白色雪尘,稍后又安静了下去。回头再看三娘,她已陷到了膝盖,再下去,便可能是魔域的无底深渊,方正良要拉她入到魔域,永不超生。
黑色的气流缠绕着封三娘修长的身躯,渐渐地压过她身上的真气,正在一点一点吞噬着她。
十一猛然站起,身体晃了一下,然后像是认定了什么,疯狂地朝着北边跑去。
红玉余光见十一往山顶冲去,刚要叫住她,耳边便嗖地一下闪过一道寒光,红玉的颈部上又多了一道血痕。
看着对方的剑刃,红玉敛色。可恶,他们用的是车轮战术,纵然我已拼了多时,只杀了七八个人,此刻已然体力不支,若是再如此下去,非要撂下性命在此不可。
她不知不觉地又瞥了一眼东方,眸中掠过一丝期待。
紫湛,你会来吗?
又是嗖地一声破空,红玉朝前翻了一个跟斗,绑着头发的发带被剑气劈断,一头乌发散了下来,沾着血水汗水,贴在她的肌肤之上。后膝被人猛然一踹,红玉反手一转剑,撑住颓然向前倒下的身体,然后一侧首,用那四方神兽镜一挡,只听铿地一声金铁交鸣,尖锐刺耳,红玉又一转剑身,呲——贯穿了身后那人的大腿,再一划,那人便啊地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他的大腿已然被卸掉落在沾着斑斑血痕的雪面上。
红玉不住地喘着气,呵出的白气团在眼前,她抬头往玉皇山山巅望去,那儿有一个小白点在缓慢地移动,她走的极慢,但终究还是在手足并用地攀爬着。
十一,山顶有什么?
此刻,封三娘的表情动了动,秀眉拢得更加的深了,场景转换到另外一幕,那是杭州的一处景致。
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
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乃我一生所愿。
你走的时候,我本以为我便会这样一生无所依托郁郁而死,但幸而,有人与你相象,我资助他应试,但可惜,天不随人愿,我终究还是等不到那天,在一场寒风暴雪之后,心头之病了却了我的残生……
幸而,有这一波湖水,有这他为我修葺的一方亭子,伴随着亡土之下的我,继续在思念你的日日夜夜里,长眠。
方正良瞅着封三娘的眼神蓦然一动,因他瞧见了她眼角的一滴泪珠。方正良冷笑,他笑自己太过执迷不悟,封三娘并非完全无情,只是对自己无情罢了。这早该想通透的东西,为何在自己的眼中那样艰难?笛声一转,方正良忽而通透了,只因为自己乃是局中人,深陷局中,又能如何去冷眼旁观?
只是此刻,已经没有办法收手了。
封三娘只能陪着自己下魔道,永不超生。
与此同时,花圃边上一处,艳红色的影子颓然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她面朝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手脚无力,握着剑的手汩汩流血,筋脉抽动,她已经尽了全力,但还是无法拼到最后。
身边的人缓缓围拢了上来,似乎在思考地上的猎物是否还有反击之力。
红玉的身体被一团阴影笼罩,周围的肃杀之气越来越浓重,但她已然动弹不得了。嘴角轻轻扯动一下,红玉仿佛看见了崂山,看见了师傅,也看见了紫湛。
随着道道寒光乍起,剑刃之上,倒映着自己惨白的脸,红玉一闭眼睛,心中念道。
结束了……
一众人正要往下砍去,正要把红玉撕的四分五裂,但只听一道尖锐的叫声从天空中传来,众人手中一顿,不免要抬头往上往,一见到那巨大的金黄色的影子,众人的瞳孔渐渐放大。
天上的巨影又嘶叫了一声,众人扔了剑,抱着头倒在地上翻滚着,似乎痛苦不堪,眼中流血,眼睁欲嗤。
红玉睁开眼睛,赫然便见那金光闪闪的凤凰在上空盘旋。
这是紫湛的坐骑——鹓鶵。
一只上古神兽,一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的凤凰。
红玉急忙挣扎着爬起来,举目四望,既然鹓鶵在此,那么紫湛呢,她会不会就在附近?
但冰天雪地之中,没有那抹紫色身影存在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