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听了笑了笑没说什么。这世界上还有他谢臻驯不服的马么?不存在的。
他看了眼喷了喷鼻息似乎很不耐烦的烈马,阿红,呵呵,给匹公马取了这名字,难怪一直被这马踢了。
谢臻会骑马实在出乎了一行人的意料,几个主演在马场里加训了一两个小时,觉得这训练比平时拍戏还要累人。
他们一个个羡慕地看着骑在马上的谢臻,人那轻轻松松意气飞扬的模样,和他们这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惹得马祖宗不开心被甩下的模样,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林欣很快就复工了,尽管脸色依旧差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病怏怏得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林欣很懂得利用自己现在这幅模样的优势,复工第一天,早上进了剧组见到导演,张宏信就当作没见到林欣似的,透明处理,同剧组的几个演员见了心里都明白导演恐怕对林欣的意见不小。
结果没想到,到了下午,林欣这病怏怏柔弱的模样在上了戏后却是全然不见了,厚厚的妆容硬是扮出了一副英姿飒爽的爽利模样,拍摄打戏也跟拼命三郎似的,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让林欣的脸色确实更差了,不过这么一来,却让张宏信稍稍消了点气,甚至在看到林欣捂嘴轻蹙眉头低咳的时候稍稍说了两句,让她自己注意身体,有病多吃药,别误了剧组的行程。
虽然话不中听,不过听见这话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情差不多算是过去了,张宏信多半不会再多为难林欣了。
“你看,这就是女演员的优势之一了,生个病耽误点剧组行程,只要做点苦肉计啊就躲过去了,林欣那经纪人要是再聪明些,发几张通稿,这势就造起来了,给别人留下个吃苦耐劳的敬业形象。”张思洋啃着苹果坐在谢臻边上说道。
谢臻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有什么用?是不是真的吃苦耐劳,张宏信心里还不清楚?林欣这样的人,以后就算还有机会合作,他还会再用么?又或者说,他会把林欣推荐给别的导演么?”
张思洋愣了愣,没想到谢臻这个刚接触娱乐圈的新人会直接点到这一层上来,“的确,这些表面功夫是做给观众看的,对于业内口碑和之后的资源发展毫无用处。”她笑道,“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嘛。那我就轻松了,带个聪明人可以省心不少。”
谢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甚走心的笑。其实这些东西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的人一时间陷在了局里,只看得到眼前的狭窄局面,而他谢臻至始至终其实都在局外,这些东西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稍稍整了整身上的戏服。
谢臻今天这一身是他在《玲珑心》里极少出场的一套戏装,一身金属战甲,披挂着红色大氅,极其夺人眼球。
“谢臻,要候场准备了。”边上来了场务提醒道,谢臻微微点头表示知晓了。
今天主要拍的都是外景的戏,边疆敌寇举兵入侵,亲王殷业亲自率兵征战沙场。
换上戏装画好血妆的刹那,谢臻看着镜子里的人的时候有些恍惚,仿佛时空错乱,他又回到了大黎,为黎铮打下了那片江山,耳边轰鸣,隐约响起黎铮说的话——
“谢臻,你看看这片河山,多壮观。”
“就算我身上背了再多性命血债,那些杂碎我也必须除尽。”
“这天下,从此就由我来守护。”
“杀——!”
谢臻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那些纷乱心神的记忆被他深深掩埋起来。
他站起身,从场务手里接过战矛。战矛入手,冰凉的金属手感让他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怀念的微笑,只不过道具入手的重量轻得与他过去善用的长矛完全不称,他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好轻。”
张思洋听见了,咧嘴一笑,“道具嘛,总不能做一个实心的战矛出来。道具组要是真做出一个当年谢王用的战矛,谁舞得动?”
“谢王?”谢臻心一跳,问道。
“和你同名同姓的那位,不过他在的那个王朝还真是昙花一现,你没听过他名字也正常。”张思洋说道。
谢臻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在这个世界待了快两个月,多多少少过去的历史也了解了不少,却几乎没听过大黎王朝的国号,以至于他以为大黎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不曾存在过……
“……是大黎王朝吗?”谢臻握着战矛的手罕见地轻轻颤抖着。
“诶你也知道啊?也是,黎铮的名字就和那个开朝皇帝撞了呢,你是他朋友,肯定知道哈哈。”张思洋笑起来,“那个皇帝太短命了,登基十年就被人给杀了,传言他骁勇善战,率兵千人闯入十万人的关塞,还取走了对方首领的项上人头,不知道是不是过得□□逸了掉以轻心啊。不过这些记载太少,不知道是真是假了。所以我才叫黎铮黎大帅,这个外号不错吧?哈哈哈。”
谢臻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出来,他低垂着眼,握着战矛的手青筋凸起,轻声喃喃,“是真的……”
“管他真假,反正具体当年的历史现在谁都不知道了。之前大黎王朝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有人质疑呢,要不是二十几年前山体塌陷,塌方塌出了黎王墓,里面的陪葬品证明了大黎王朝的存在,不然现在这个王朝还都是个争论呢。”张思洋说道。
“我知道啊……”谢臻闭上眼,鼻尖酸涩得让他紧紧咬住牙关。黎王墓……当年葬着黎铮的地方么……
“诶你说什么?”张思洋隐约听见谢臻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她好奇地问道。
谢臻摇摇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平复下心情,“无事。”
“好了好了,又扯远了。马上就轮到你了,你准备准备。”张思洋看了眼那边张宏信喊了“卡”,赶紧拉回话题,本来想替谢臻整整战甲,然而上手却又不知道怎么折腾,只好用力拍了拍谢臻的肩。
谢臻应了一声,为自己整理好战装,听见张宏信喊人,他握住战矛抬脚走了过去。
张思洋看着谢臻的背影有些愣神,仿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世界失了色彩,唯独只有谢臻这一抹浓墨重彩的亮色,这样的感觉张思洋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上一次是谢臻第一次试镜殷业、穿着一身大红出现在她的面前,王孙贵胄,天然去雕饰,那一刻的冲击,张思洋这辈子都忘不掉。
然后便是这次,张思洋深深呼吸了口气,她光是看着谢臻这一身戎装的背影都忍不住有些起鸡皮疙瘩,一种昂然战意,委以国家重任,血洒战场,护我国疆,决绝而一往直前。
这一场戏在大棚绿景里拍,喊打喊杀的战场在后期合成之前还是一块绿幕布的简陋空地,群演就像几十号神经病聚众犯病似的,张思洋顺着谢臻迈过去的方向看见这幅场景,心里刚才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背影烧起来的热血全熄干净了。
“老张你不厚道啊,不说别的投资人,就黎大帅给的钱就不少了吧?这样的大场面你还扯绿布。”张思洋溜到张宏信的导演椅边上一坐,啧啧侃道。
张宏信老脸一红,摆摆手气哼道,“这还不是捉襟见肘么,之前林欣那一耽误就耗了我大几十万人民币,而且演员片酬不是钱啊?这林欣罗庭一个个要价高得很,我能怎么办?”
张思洋一听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又有点同情起张宏信起来了,“不容易不容易。”
张宏信憋着一汪泪再摆摆手,“你别来我这儿和我扯犊子了,谢臻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人?”
张思洋“咦”了声,东张西望了两下,嘴上嘟嚷着,“前面还看他过来了呢。”
“诶我的姑奶奶,您自个儿手底下的艺人都看不好啊!”张宏信抓紧机会怼道,“金牌经纪人有你这样的么?”
张思洋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最近有些安逸,懈怠了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张宏信啧了声,一本正经地训导道。
张思洋“嘿”了一声,这家伙是埋汰他埋汰上瘾了吧?
张宏信看姑奶奶要发飙了,赶紧止住话题,拿了个扩音喇叭放在嘴边喊道,“谢臻呢,谢臻快点就位了!”
谢臻其实很早就“就位”了,他握着手里的战矛,站在群演之中,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曾经让敌军闻风丧胆的谢臻,现在什么都不是的谢臻,还真是有些可笑。
“来了。”谢臻听见张宏信的声音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不响,却是穿过嘈杂的片场,清清楚楚传进了张宏信的耳朵里。
张宏信闻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人早就到场了,他有些心虚地干咳了声,“来了啊……”
张思洋轻轻哧了一声。
这一场戏是谢臻的独舞,偌大的一个战场,是他的主场。张宏信想要拍出战争的歇斯底里,又想拍出殷业这个角色的强大和悲壮,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场戏,要不是实在资金欠缺,他更想去旷野取景。
他在心里想着,只有无边无际的旷野,枯草蔓生,狼烟四起,才能烘托出这样的一种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