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事,不是你不提不念不想,它就会像被橡皮擦擦掉的错别字一样不复存在。相反,在背阴面,越是压抑,越是见不得光,它生长得越是蓬勃恣肆,终有一天,它会爬过墙头,暴露在众目睽睽与光天化日之下,接受所有人的议论评价与指指点点。
到那时,是当着众人的面掐灭,还是为了它与众人划清界限?
对徐泗来说,这不是问题,他向来不在乎异世界里除了目标人物以外其他的所有人。
对凌九微来说,这也不是问题,他本就离群索居孤家寡人,大不了更独一些。
但是当事情牵扯到对方,关心则乱,一切又似乎都成了问题。
徐泗那一直混沌的脑袋忽然开了窍,凌九微是一门家主,声名比什么都重要,若是传出他与唯一的关门弟子行苟且之事,不光他个人,可能还会连累整个云虚凌氏,因此,他要慎重再慎重,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凌九微则是觉得竹隐正值风华正茂,一身修为还未能扬名修仙界,一旦传出此等丑闻,无异于自毁前程,他如何能以一己之私拖累如此芝兰玉树之才?
二人一路揣度思量,越发相敬如宾,克己复礼。
第83章 抓到一个修仙的19
快到云虚山脚下时, 凌瞳颤颤悠悠地醒转, 转了转眼珠, 盯着凌九微的背影看了足有半晌,忽地颤抖着嘴唇淌下泪来, 不消片刻, 竟哭得声嘶力竭,“家主,小……小叔叔!”
背着她的徐泗被这一嗓子唬了一跳, 随即感觉到肩头湿了一大片。
“瞳师姐, 你莫哭, 这不是活过来了么。”徐泗最见不得女人哭,忙温言安慰,“除了少了一根小指头, 哪儿哪儿都健全得很。”
凌瞳却哭得越发伤心欲绝,原本就是泼辣直爽的性子, 连哭起来也与别人家梨花一枝春带雨不同, 气势凌人,嚎啕到嗓子都劈了。
凌九微御剑的身形猛地一顿, 当即落了地。他看着凌瞳从小长大,心性比普通男子还要刚强,从未见过这丫头流过一滴泪, 此番哭得委实伤心,教他心生不安。
“阿瞳,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徐泗把凌瞳轻轻放下, 凌九微蹲下来,柔声问道。
这一看,凌九微跟徐泗都暗暗心惊,不约而同拢起眉峰。
凌瞳面色苍白如纸,蓄满泪水的大眼睛空洞无神,半天寻不到焦距,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抖个不停,放声大哭嚎得累了就转变成压抑的啜泣,被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瞳师姐……”徐泗试着伸出手,象征性地拍拍她的肩膀,虽然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但那一定给她的身心带来了旁人无法理解的重创。
然而出于人道主义的手刚刚伸到一半,凌瞳猛然抬起头,无神的眼睛里瞬间点亮火光,那一瞬间,徐泗咂摸出蓬勃燃烧的恨意与杀气,仿佛深植肺腑多年。
他下意识缩回手后退一步,没成想凌瞳这几年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出手便一下掐住了他脖子。
“是你吧?司氏孽障!”凌瞳的身体还在剧烈颤抖,只是此刻,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满腔的怒火,她眼睛睁得太大,将里面的泪水全数逼出,汹涌成灾,看上去几近癫狂,“没错,就是你,是你屠了我凌氏满门,放火烧了我云虚山!”
此言一出,徐泗几乎忘记了自己小命还捏在人手里,也忘记了要挣扎。
凌九微踉跄一步,死死盯着凌瞳那张长大后越发娇俏的脸,微微侧过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扬手,解了她对竹隐的束缚。
凌瞳被真元震得后退一步,犹不死心,毫无章法地扑上来,又要开掐,被凌九微抓住胡乱扑腾的双手。
“阿瞳你冷静一点。”话一出口,凌九微自己都察觉出嗓音发抖,他敛了敛心神,手上力道松了些,“什么叫凌氏满门被屠?你给我说清楚。”
恍若此刻才看见凌九微,身边有了值得依靠之人,凌瞳一下子卸了力,腿脚一软,抱着凌九微的腰瘫了下来,答非所问,“小叔叔,你怎么才来?晚了,一切都晚了,人全都没了,连山都被烧光了。没了……全没了……没了……”
她把没了二字嗫嚅了许久,忽而暴喝一声,目眦欲裂,缺了根手指的手直挺挺地地指向徐泗,“小叔叔,肯定是他,杀了他,杀了他!为我凌家报仇!”
徐泗现在根本顾不上她发疯乱栽赃,心急如焚,“都没了?清岚呢?清岚怎么样了?”他捉鸡小分队的队友呢?
凌瞳冷笑一声,“你问我?我倒要问你!前夜,妖兽大军包围了云虚山,除却接了任务下山除魔的弟子,其余所有人都葬送在了山头,前后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一派胡言!”凌九微面如寒冰,“你师父师伯们呢?我云虚凌氏近千年的根基,岂是几个时辰就能颠覆的?”
凌瞳被诘问,脸色古怪起来,“小叔叔,你不在的这几年,各大修仙世家资历颇深的前辈们逐一陨落,且都是翌日清晨被发现曝尸天刑台,像是鹿鸣封氏闭关已久的前任家主封昭,砚池林氏前辈林子易,更有甚者,连梅林方氏早已仙去的方陶道长也被挖出来鞭尸,死法惨烈,残忍至极,人心惶惶有段时日了。”
凌九微拇指碾着食指第二指节,“我云虚凌氏呢?”
“是,是二师伯和五师伯。”
咔哒一声,指关节发出一声轻响。
徐泗掀起眼帘,二师伯,是云虚凌氏二当家,凌双亓,素以雷厉风行铁面无私著称,手下一众弟子怕他怕得如见洪水猛兽,但畏惧之余,也敬佩得很,老人家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修的是清贫道。
相比于凌双亓,五师伯凌五韶就有点歪瓜裂枣了,修为平平不说,人品更是不敢恭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手下的弟子曾经是当年欺负打压徐泗的主力军,徐泗现在提起来都牙痒痒。
“小叔叔,当天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一众妖兽大军里俨然有当年司芝兰的坐骑叁岐,凶手除了司篁还能有谁?”凌瞳炮口一转,又开始揪住徐泗不放。
这样的论调徐泗听了这么些年早就麻木了,他挖挖耳朵,凉凉地开口,“哦,叁岐啊,刚刚我就是从叁岐手里把你救出来的。”
凌瞳一脸懵逼。
凌九微把她如何被奸人操控,他们如何把她救出魔爪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自然,桃花帐那一段就省略不提了。末了,凌九微还强调一遍,这些年竹隐在他身边寸步不移,不可能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凌瞳依旧一脸懵逼。
徐泗看不下去了,“瞳师姐,我知道你对我多有偏见,但能不能信我一回?我凌竹隐对天起誓,五年来别说是人了,兔子都没能杀一只。再说,各种道长皆是稀世之才,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能相提并论的吗?”麻烦能不能用点脑子?
凌九微瞥了他一眼,心想,你在山上没有比较所以不知道,其实你的修为已经比刚刚列出的那几位里的一两个高出不少了……
凌瞳想当然的认为当年瘦弱的司篁修为再怎么进步神速也比不上自己,坚定的目光产生一丝动摇,但仍然嘴犟,“谁知道你们幽渚司氏是不是有什么秘术,不需要多少修为也能千里取人性命?”
徐泗:特么的蛮不讲理,脸大心眼小,说不通。
说不通索性不说了,他一转身,泄愤似的踢石子去了。
凌九微又安慰了许久,凌瞳哭哭啼啼个把时辰后,总算是停了。
“小叔叔,我定要找出那个凶手,将其碎尸万段!”恨意在她心田肆意滋长,透过眼睛有如实质地迸发出来。
不是,姑娘,你发狠就发狠,看我干什么?徐泗叫苦不迭。
三人最后决定还是回云虚山一趟。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徐泗在看到昔日那座缥缈仙山时,仍是被狠狠震慑了一把,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你耳边猛地敲了一记响锣,一直从耳膜震到了心房。
放火烧山之后已经过了两日,曾经葱葱郁郁的山头仍旧冒着滚滚黑烟,浓烈到刺鼻的焦土气味隔着老远就在刺激着嗅觉神经。
三人脚步都很沉重,凌瞳失魂落魄地在前走着,又开始低低啜泣起来,徐泗偷偷觑了凌九微一眼,一眼就心疼得不行。
面上端的一派云淡风轻,只是轻轻蹙眉抿唇,露出袖子的半截拳头却攥得死紧,指关节根根泛白,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隐隐有血渍漫出来。
徐泗上前一步,费了好大力气,偷偷掰开他的手,十指交叉握在手心,死活不肯他抽出来。
凌九微抽了几回没抽出手,才转过头看他,徐泗在心里唉声叹气,明明哀恸到极致,为何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被徐泗扫过不知多少遍的青石台阶坑坑洼洼,他们一路走,一路发现烧焦毁坏程度不一的尸体,惨烈至极,到后来,凌瞳歪在一边呕吐起来。
凌九微跟徐泗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里简直就像是……乱葬岗。
快到山顶时,前方隐约有几个身影绰绰约约,会动,是活的。
徐泗看到了他们,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徐泗这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