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系列动作悉数落进凌九微的眼里,他看着低着头怯生生的少年,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只觉得这小孩跟小时候是全然不一样了。
“从今日起,司篁改名凌竹隐,收做我凌九微的弟子。众位道友放心,在下定然悉心管教,晓以大义。”凌九微转过身,朗声道,“所谓教不严,师之惰。他日我这徒儿若有任何大逆不道之举,凌九微首当其冲自愿受罚。”
这番话有两大作用,一来,替司篁改名,等于是昭告天下司篁脱身于幽渚司氏,并隐晦地提醒了众世家的修士,现在司篁是云虚凌氏的人,有凌九微罩着,任何想要图谋不轨暗下杀手的都是与云虚凌氏作对;二来,对司篁恩威并施,凌九微庇护了他,同时,他往后的一举一动都与凌九微息息相关,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虑一下师父的立场,让他不得轻举妄动。
有凌九微作保,没人敢有异议。
自此,围剿幽渚司氏一役成为了每位在场修士的心中刺,没有输赢没有成败,双方伤亡人数几乎持平,没有谁占了谁的便宜,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众人还都在议论着司芝兰轰轰烈烈的死以及小千世界的磅礴威力。
倒是没人在意幽渚司氏冤不冤的事,只道其罪有应得。
徐泗一来二去,瞎猫碰到死耗子,得以成功地在凌九微身边安家立命。
第69章 抓到一个修仙的5
在这片修仙大陆, 各大修仙世家层出不穷, 百花齐放, 争奇斗艳,往往某一家偶尔冒出个风光霁月惊才绝艳之辈, 这个家族就忽然间从无到有声名鹊起, 等那位“惊才绝艳”的仁兄没等到飞升的那一天就坐化了,一时又后继无人,这个家族就又重新跌回到籍籍无名。
如此周而复始, 更迭交替。能自始至终占有一席之地而威名不倒的世家寥若晨星, 云虚凌氏就是个中翘楚, 每代必出一两个独领风骚的钟灵毓秀之才,执修仙界之牛耳。
云虚凌氏每任家主的性格都千差万别,却各有各的鲜明, 有恃才傲物骄矜不逊之流,也有虚怀若谷才德兼备之贤。
只这现任家主凌九微, 自从继任以来, 不显山不露水,除却重要场合, 常年闭关,低调得教人时不时会忘了有这号人物。若不是历数当世得开小千世界之人时会想起他,大概早被人忘到九霄云外。
不过也有人说, 凌九微这般清心寡欲,倒才是真正静心修道之人,飞升之日指日可待。
“竹隐, 今日怎的做的这样慢?你再偷懒,怕是又赶不上吃晚饭!”云虚山半山腰,两名道童模样的少年一立一躺,翩翩衣袂迎风而动。
站着的那个眉清目秀,从身量上看比躺着的那个年纪稍长一些,他皱眉冷脸叉着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哎呦,歇会儿歇会儿,我腰都快断了。”徐泗一滩烂泥般黏在台阶上,叼着一根叶茎,捶着僵硬的后腰,“大不了不吃了,我再去捉只野鸡烤着吃。怎么样,小清岚,今日也加入我的捉鸡小分队吗?”
“呸!”清岚瞬间炸毛,“上回我犯了病跟你一道厮混,烤鸡烤到一半被师叔抓个正着,以云虚山头不准杀生为由罚我担了一个月的水,你还有脸说!”
“还有,我虚长你几岁,你成天小清岚小清岚的唤,目无尊长,成何体统!”凌清岚正经板起脸来很有他师父的风范,像个严肃的小老头儿。
徐泗心里吐槽,老子比你大老子说了吗?显摆什么啊……
“我不也被罚天天扫山径吗?”徐泗不跟小孩子计较,苦起一张脸,“诶,你说,我师父是不是时时刻刻盯着我?怎么我干什么坏事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还每次都挑在要紧的时候,你说他要是晚来那么一刻钟,等我们把烤鸡吃了再被罚,那也不冤。”
凌清岚也在他身旁坐下,想起那只泛着油光香喷喷的鸡,咽了口唾沫,颓然道:“是啊,一口肉没吃到还被罚,好冤啊……”
凌清岚也是凌氏本家弟子,跟凌瞳是平辈,二人的父亲是亲兄弟,只不过凌清岚老爸死得早,所以他也拜凌瞳的父亲凌七决为师。可能因为同是孤儿,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在整个云虚山,乐意跟徐泗交朋友的就只有他。
这对狐朋狗友道心都不稳,清岚想着到了嘴边却飞走了的肉,徐泗望着那绵延至山脚,光空手爬就要爬上半天的阶梯,望“梯”兴叹。
凌七决那老匹夫没事总摇头晃脑,曰:“山林之中非有道也,而为道者必飘渺绝迹幽隐于山林,诚欲远彼腥膻,守心之清净也。”
转换成人话就是,修仙要在山上修。
独占一座小山头的修仙世家有不少,云虚山可说是风水绝佳的福泽灵秀之地,苍翠巍峨,三面环水,隐有仙气缭绕盘桓。
徐泗头一回上山时,远远望来,整座山笼罩着一层轻纱, 影影绰绰, 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 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散发出某种说不出的缥缈清秀,让徐泗顿时生出一种自己好像很俗气的自惭形秽之感。
其实他每天扫的那通天青石阶,平日里走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修士修为达到了都是御剑直接飞上山顶,但即使罕有人迹,为了门面,每日也必须安排一名弟子清扫一遍,而这名“幸运儿”大多是各位师父手下犯了小错的弟子,被罚来扫径。
人家师父罚个一日两日小惩小戒,徐泗他师父倒好,一罚就是一两个月。
徐泗:“……”他娘的有苦说不出。
“你继续扫吧,我也要去担水了。”清岚拍拍他肩膀,投以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唉声叹气地走了。
徐泗来云虚山少说也有半年了,这半年内他心不在焉。一来,他一直联系不上系统2333,很多信息无从获取,这让他很是焦虑,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二来,感觉完成任务遥遥无期,因为这半年里他总共就见了目标人物五次,每次还都是在他犯了事的情况下从天而降,话也不多说,回回扔给他一本心法,再罚他扫台阶。
这当的是哪门子鬼师父?
徐泗气鼓鼓,看看人家凌清岚的师父,古板是古板了点,严厉是严厉了点,可人家毕竟身体力行,每日费心劳力地教授徒弟心法术法,盼着徒弟早日出师成材。
而徐泗除了每日与同门所有弟子一起练习凌氏本门剑法“临江一鹤”之外,其余的时间,除了背心法还是背心法,半点法术没学。
说到底,大概还是因为他是区区一个外来者,还是幽渚司氏的余孽,不值得费心教导。
自觉饱受歧视心情低落的徐泗磨磨唧唧,扫台阶扫到近乎半夜,也没人喊他吃饭,喊他休息,他叹口气,收拾收拾扫帚,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饥肠辘辘地往回走。
刚好可以练练辟谷……
山顶上的整片庭院住宅里,可能没谁比徐泗住的更偏了,别的弟子大多三四个住一起,徐泗一人霸占一个小院,哦不,应该说,他跟凌九微两个人霸占一个院子。
云虚凌氏鲜少有师父徒弟住在一处的,上山第一日,凌九微说要让竹隐入住他的“藏院”时,就有人提出异议,说什么……怕小孩聒噪扰了家主的清修?
徐泗就呵呵了,真心觉得这些人完全低估了自家家主的定力,这半年哪怕他在院子里放炮仗唱摇滚敲锣打鼓闹翻天,凌九微紧闭的房门都没见开过,有人状似无人,徐泗甚至偶尔会怀疑,凌九微是不是偷偷跑出去自己逍遥快活了。
“藏院”整个小院都被竹林覆盖,不对,应该说藏院本就建在一片竹海里。这片竹林有些年头了,绿得像一块无瑕的翡翠,像一道碧色的天然屏障,一眼望去,只见幽篁不见砖瓦,怪不得叫“藏院”。
很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
安静极了。
除了风过时竹叶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几声虫鸣鹤唳,云虚山这一隅静得掉针可闻,静得清虚恬淡。
沿着青石砖铺就的一条通幽小径穿过半片竹林,道路尽头就是藏院。
院门口两盏漂浮着的静止不动的白色长明灯,刻着一圈黑色符咒,常年在暗夜里燃烧着不灭的烛火,光晕却比星光还要黯淡,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两盏灯之间的桃木匾额上,只一个字,“藏”,笔走龙蛇,气势磅礴,下笔者的风骨可窥一二。
徐泗一入得院,门口的长明灯就灭了,好像亮着是专程为了等他回来。
一抬头,院里的石桌上坐着一个人,徐泗眼睑一跳,握紧了手中扫帚,等走近一看,认出那是自己八百年都无缘一见的师父父。
“师父。”徐泗恭敬地唤道。
男子背对他而坐,长发披散,只拿一根玄色布带轻轻绾着,也未着云虚凌氏的修士服,一身宽松的月白色长袍,点缀纹饰全无,朴素清雅到极致。他只手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握虚拳抵着太阳穴,对徐泗的轻唤毫无反应。
徐泗目光下移,看到桌上一壶酒并一只玉盏,抽了抽嘴角。
背着我喝酒,还喝醉睡着了。
真不够意思,有酒大家一起喝嘛……
他不动声色地摸到桌边,拎起酒壶,晃了晃,空的。再看杯子里,见了底,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