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伯,这里请您暂时照看下,我回家一趟,让清岚写下……”王家虽有纸笔,但季春山写字行,休书却是不知该怎么写的,便想回家一趟寻叶清岚代写,不想话未完,胡大夫便打断了他。
“休书我晓得怎么写,我来就是了。”胡大夫道,说着便从药箱中取出了开方子用的笔墨和纸张,细细书写起来。
“今有方城县安平村人王大成,凭媒聘定洋河杜氏女为妻,岂期杜氏过门之后德行有亏,不堪为妻,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拿着胡大夫写好的休书,季春山一字一句地念与王猎户听,待他念完,便又对王猎户问道:“王大哥,可还需要更改什么吗?”
一纸休书写完,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王猎户半阖着眼,看着却比之刚刚更加虚弱了许多。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看着季春山手里的休书,却是费力地抬起了有些颤抖的左手。
季春山以为他要休书,忙递了过去,不想却是被隔着一纸休书,紧紧地抓住了手。
“……让、她、走!”简单的三个字,却似用尽了王猎户全身的力气,一口气出了来,便再不见进气,左手已无力地掉回了炕上,却在休书上留下了半个鲜红刺目的血手印。
气息已断,王猎户有些涣散了的眼睛最后缓缓地看向了王小二,嘴唇颤抖着,露出个笑容来,然后便慢慢地闭上了,却是任凭王小二再怎么哭叫,都没能睁开来再看他一眼。
王小二伏在王猎户的身边,一声声不住地哭叫着,让季春山和胡大夫看在眼里俱是心中发酸,湿润了眼眶。
王宁儿本一直依偎在杜氏身边给杜氏擦眼泪,突然就听到王小二大声不住地唤着王猎户,她看去却见王猎户只闭着眼一动不动,便对杜氏问道:“娘,爹是睡着了吗?怎么哥哥好大声叫他都不醒啊?”
杜氏还未做出反应,王小二听到王宁儿的声音,却是猛地转身看了过来,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满脸的泪水,而脸上浓烈的恨意让他犹带稚嫩的小脸竟显出几分狰狞,指着杜氏和王宁儿王小二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爹,我恨你们,滚,滚出我家,都滚出去——”
“哥哥……”王宁儿被王小二凶狠的模样吓到,立时哭了出来。
“宁儿不怕,娘在,不怕啊……”王宁儿是杜氏的命,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一听王宁儿的哭声,忙心疼地轻声哄了起来。
抱着王宁儿,看着一脸憎恨地看着她的王小二,又看了眼炕上已经过世了的王猎户,杜氏终是慢慢地站了起来,而后她俯身捡起一旁地上的木匣,紧紧得抓着,便牵着王宁儿的手走了出去。
胡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季春山也是无言半响。当日随王猎户一同吹打热闹的去迎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之后王猎户带着杜氏母女来季家拜访时两家人又是那样的和美融洽,哪里又能想到会变成今日这般。
人没了,自是要入土为安的,王家如今只王小二一个孩子,再没有能顶事的人,季春山自是不能不管的,只是这里的丧礼白事的流程规矩他也不太清楚,便只得请胡大夫暂时留在王家看着王小二,自己则是去了村长冯德礼家。
待总算敲响了冯德礼家的门,进了屋将王家的事同冯德礼一说,冯德礼着实震惊不已。他下午才去王家看望了王猎户,那时人虽伤重虚弱的厉害,但却也还是能笑能说话的,不想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人竟是已经没了,且又是那般没的,真真是让人痛惋不已。
等冯德礼缓过神来,季春山便道:“叔,王大哥人没了,总是要入土为安的,如今王家就小二一个了,他又还小,这王大哥的后事您看要怎么安排才好?”
“这个不急,等明日我让老大去小西河村一趟,把小二他姑姑接来,到时再一块商量着办就是了。”叹了口气,冯德礼才道。
“也好。”季春山和王猎户的妹妹只在王猎户的婚宴上见过,却也没说过一句话,自是没什么印象,倒是一时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她是小二唯一的亲人了,由她来操办王猎户的后事却是比他们这些外人要更合适些。
之后季春山便从冯德礼家出来又回了王家,此时夜已深,他准备带王小二回自己家休息,不想王小二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王猎户,正为难之际,胡大夫却是一指点在了王小二的颈间,让他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
回到家里,季宁煦撑不住已经睡了,东屋里却还亮着等,叶清岚还在等着季春山,听到后院门被敲响,他起身去开门便看到季春山背上背着王小二牵着马车进了来,立时面露诧异。
季春山让叶清岚在外间的炕上铺上了一套新的铺盖,然后将王小二放了进去,见他安稳睡着,才拉着叶清岚回了里间。待上了床放下了床幔,便小声地将王猎户过世的消息和一切的原委都告诉了叶清岚。
叶清岚不成想最后竟是这般结果,王猎户的过世让他伤怀遗憾不已,但当听到季春山说杜氏手里其实有着一笔私房钱,却是给王宁儿藏得嫁妆时,不由得想到了下午时杜氏在厨房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的夫君伤上的那般重,她明明有钱却一点都不拿出来,宁愿向别人诉苦装可怜,这让叶清岚也不由得对杜氏产生了些气愤。
而王猎户最后虽休了杜氏,看起来是人财两空,但若王猎户没了,杜氏还继续留在王家,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王宁儿为了钱做出什么伤害王小二的事,毕竟王小二还小,村里又再没王家别的姻亲,她占着母亲长辈的身份,王小二反抗不得,还不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如今杜氏被赶出了王家,王小二虽成了孤儿,但至少不用再担心受到杜氏的算计了。
王猎户的突然离世对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个不小的冲击,不说别人,季春山和叶清岚晚上便都有些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困意愈浓,才迷迷糊糊得睡着了,只是待天才蒙蒙亮,便又醒了来。
外间炕上王小二还睡着,季春山轻手轻脚的出了屋,从菜园子的井里打了些水简单地洗漱后,便钻进厨房开始做早饭,不想正做到一半,便听到前院门被敲响了。
他忙摘下订做的围裙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数人,正中的是冯德礼,左手边是他的大儿子冯广安,右手边则是一对年轻男女,正是小二的姑姑王荷和姑父陈松。王荷所嫁的小西河村离安平村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却是比到县城还远些,竟这么早便来了,想来必是冯广安后半夜走夜路去接的。
季春山还未说话,臂间挎着个包袱的王荷便上前一步急切而担忧地问道:“季大哥,小二可是在你这?”她脸上没什么泪痕,但眼睛却是有些肿的,必是之前才哭过了一场。
“在我这,只是现下还睡着,咱们屋里说吧。”季春山说着便将众人请了进去。
到了堂屋,叶清岚出来见了众人,而后便领着王荷进了东屋去看王小二,一见王小二,王荷的眼泪几乎立时就涌了出来,却是紧紧地捂住了嘴,没泄出一丝哭声来。
堂屋里,季春山却是已经和冯德礼和陈松商量起王猎户的后事来。原本季春山想着,按这里的习俗,王荷已经嫁了人,陈松又是外姓的姑爷,他们能来王猎户的丧礼上帮着操持操持便足够了,怕是不会拿出太多钱来,只是不想冯德礼才开口问了陈松王猎户的丧礼如何办,陈松便掏出了二两银子来。
二两银子不少,两亩上等田一年的收成除去交了税的,便大约只能得了这些,可二两银子用来办丧事却也不多,也就只能买个一般的棺材,在摆几桌席面,给帮工的人几个辛苦钱,便只将将够,却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丧礼。
季春山和王猎户交情一场,本想把他的丧礼办的隆重些,不让他走的太清冷,可转念一想,这丧礼办的再如何也都是给活人看的,且若花的多了,日后也必会成为王小二的负担,便罢了。
王家在安平村没什么亲戚,但在别的村却还有几门表亲,当初王母过世都是给他们报过丧,他们也来了的,如今王猎户没了,自也是要再去通知了的。即是王家的亲戚,那自是由陈松带着王荷去。季春山则是要驾自家的马车带着冯德礼一起进镇上,买棺材、纸钱、香烛和麻布等物,冯广安便去找帮工和做席面的人。
第83章 因果
之前季春山赶到王家的时候, 王小二和杜氏的抢夺时说的话让对他王猎户突然的病重隐隐有些猜测, 但毕竟也只是猜测,具体缘由当时却是容不得他问上半句, 所以当王猎户终是过世,他去冯德礼家询问王猎户的后事如何料理的时候, 便只说王猎户突然吐血已是不治, 而杜氏则是被王猎户在过世前给休弃了。当时冯德礼的大儿子冯广安也在场,便也知道了这些。
之后冯广安去小西河村通知王猎户的妹妹王荷, 王荷骤然听闻自家大哥离世,自是要问个明白,冯广安便告诉她王猎户进山打猎受了重伤,然后又将从季春山那听来的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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