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鹤表情缓和下来。
在来之前,他以为曾培中代孕出一个孩子是有什么特别的计划,但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只是单纯的想为自己无趣的人生抹上一点色彩,留下一点希望。
曾培中看出了他的意外,自嘲的笑了笑,慢声说道,“我能猜到你的想法……在决定代孕的那一刻,我确实冒出过一些不好的想法……其实我代孕的是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最后却只有女胎存活了下来,我觉得这是天意……第一次看到B超图时,我甚至不知道那黑乎乎的一片里,到底哪个黑点才是我的孩子,后来医生指给了我位置,我就看着那个小小的胚胎,一直看一直看,然后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我只想她好好活下去,别像我这个父亲一样,临到死了都不知道被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爱着是什么感觉。”
狄秋鹤看着这样的他,突然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如果没有小狗仔,那么现在的曾培中,可能就是未来的自己。
“我为我女儿挑的收养家庭是一家四口,夫妻俩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都是儿子,他们一直想要个女儿,却因为身体的原因这辈子都不能实现。”曾培中转动手里的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目光慢慢幽远起来,“夫妻俩丈夫是医生,母亲是舞蹈演员,收入中等,家族清白,去了他们家,我的女儿肯定会被照顾得很好。”
“她会有两个疼她的哥哥,和把她当作小公主宠爱的恩爱父母,还会有亲切的外公外婆,慈爱的爷爷奶奶,以及一只可爱的宠物。”
“家庭不是大富,就不用担心兄弟姐妹之间为了家产互相算计,但也不穷,足够我女儿接受好的教育和过上好的生活,不至于让她以后因为一点点金钱诱惑而走上歧途。”
“她可以跟着她的母亲学习舞蹈,生病了有做医生的父亲医治照顾,保证能健康长大,被欺负了,还有哥哥帮她出头。”
他慢慢说着,一条又一条,几乎把所有的点都考虑到了,身上的气息变得平和温柔起来。
“但计划得再周全,也总还有赶不上变化的时候。”曾培中把杯子里冷掉的水喝完,弯腰从茶几下面抽出两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这是我所有的资产,只要你签字,这些就都是你的,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在我死后,帮我偶尔看看我的女儿,若她的家庭出了问题,能替我偷偷帮她一把。我另外给她留了一笔钱,希望你能在她结婚时替我交给她,告诉她,她的亲生父亲并没有故意抛弃她。”
狄秋鹤沉默几秒,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了。”曾培中慢慢收回手,瘫在轮椅里,像一块腐朽的木头,“我身边唯一一个像是活人的人,只剩你了。”
这是一个醒悟得太晚的男人,而现在,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父亲。
虽然初衷不好,但在有了孩子之后,他努力做到了他身为父亲所能做到的一切……比虚伪的狄边好了太多。狄秋鹤顿了顿,把文件接过来翻开,简单看过内容之后,签下了名字。
就当是满足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愿望吧,这个还未出生的女孩,他会远远护着她安稳长大。
送走客人之后,曾培中的助理推门进来,看一眼茶几上的两份文件,皱眉迟疑道,“老板,你为什么……万一他拿了东西却不办事,那小姐……”
“不会的,我信他。请他收养我女儿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其实这样才是最好的,就这样吧。”曾培中把狄秋鹤签字的文件收好,拿起那个破旧的小玩具摸了摸,笑了,“该办的事都办完了,现在,我得为我女儿的保护伞好好清理一下障碍了。”
助理看着他脸上扭曲的笑容,心里一惊,低下头,再不敢多说。
第82章 《鹤》
在之前住过一次的小院里安顿好, 贺白换上浴衣, 瘫在榻榻米上听狄秋鹤简述了一遍他和曾培中的谈话, 沉默良久,低低叹气。
狄秋鹤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靠下来将手搭在他的腰间, 倾身去蹭他的脸颊。
耳鬓厮磨是一个很温情的动作,贺白觉得自己刚刚低落下来的情绪被很好的安慰到了,于是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还轻轻扯了一下, 蹭到他怀里靠着,问道, “曾培中给你的那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
“放着, 以后建个公益基金,用来救助儿童, 为曾培中和他的女儿积积福。”狄秋鹤回答,想起曾培中现在的样子,看一眼窝在自己怀里, 对自己全然信任的贺白, 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眼睛,抱紧他低声道,“小狗仔,幸亏遇到了你。”不然他这一生,该是多么苍白。
“就知道说些好听的哄人。”贺白笑着戳他一下, 把腿搁到他身上,惬意的抖啊抖,“不过你确实幸运,要不是我,你这辈子可有的受的。”
狄秋鹤被他故作无赖的样子逗笑了,心情好了许多,又见他衣领散开,露出了锁骨和小片胸膛,眼神变深,手下移按住他的腿,翻身把他压住,吻了下去,“为了报答你,我决定好好以身相许一下。”
贺白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忙翻身想跑,却被狄秋鹤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没一会就软了身体。
在外面做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两人其实是在度蜜月的错觉,狄秋鹤有点没刹住车,直把贺白折腾得没力气,愤愤在他身上咬了个牙印才罢休。
第二天贺白睡到中午才起,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狄秋鹤按住捶了一顿,然后舒舒服服的吃了顿大餐,打道回府。
曾培中派了山庄的车送他们,还撑着病体亲自到大门口送行。
贺白上车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助理搀扶下硬撑着不肯坐在轮椅里的曾培中,叹气,“他这又是何必……我总觉得他之前病情恶化快速,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活了,我瞧着他现在的气色比昨天好了许多,是因为了了一桩心事吗?那这样他的病情会不会好转一点?”
“也许吧。”狄秋鹤也回头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曾培中,拉过他的手安抚的揉捏了几下,吩咐司机开车,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了了一桩心事确实可能影响身体状态,让病情稍缓,但以曾培中目前的身体恶化状况,现在这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心事了了,回光返照,拼着一股信念要燃烧掉自己剩下的生命,把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两人回B市后老老实实休息了一晚,什么都没做。清明节假期的最后一天,贺白早早起床,随着狄秋鹤去了B市郊外的一座墓园,给范莲秀扫墓。
正式的祭拜过后,贺白看一眼身边稍显沉默的狄秋鹤,上前一步,干脆利落的对着墓碑跪了下去,朝着墓碑磕了个头,然后看向墓碑上范莲秀的照片,郑重说道,“妈,我会好好照顾秋鹤的,您在天上还请放心。”
狄秋鹤一愣,忙跨前一步也在他身边跟着跪了下去,握住他的手,喉结滚动两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侧身把他抱到了怀里,紧紧的。
“都是好孩子,你们这么懂事,莲秀会放心的。”范达愣了一瞬,回神后上前慈爱的摸摸他们的头,看向墓碑上温柔笑着的女人,停了好几秒才艰难地挪开视线,说道,“起风了,应该是要下雨了,回家吧,晚上就在我那吃饭。”
狄秋鹤点头,带着贺白起身,却见贺白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到了墓碑前。
“礼物,我自己用橡皮泥捏的,有点丑。是你说的,带点礼物给长辈比较好。”贺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然后牵住他的手,想把他转过去不让他一直盯着墓碑前的东西看。
狄秋鹤顺着他的力道转身,视线却还黏在墓碑前靠在一起的卡通橡皮泥小鸟和小狗身上,手上突然用力把他拉到怀里,埋头蹭了下他的脸侧,然后松开他,牵住他的手朝他笑了笑,哑声道,“回家吧。”
贺白被他蹭得愣了下,看一眼他有些泛红的眼眶,温柔的回握住他的手,笑着点头,“好。”
“走吧。”范达适时开口,坐回轮椅上,留恋的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侧过了头。
狄秋鹤闻言收敛好情绪,松开贺白的手,走到轮椅后把老人朝墓园外推去。贺白连忙跟上,伴在范达身侧,把话题带到了晚上的菜单上。
天气有些阴沉,胡召提着一些琐碎物件跟在三人身后,扯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终于。
假期结束后,贺白按时回了学校,到寝室后还不等他把提着的东西放下,牛俊杰就激动的扑了过来,按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小白你太帅了!你和秋鹤真是太帅了!快去看网上,你给秋鹤拍的那张照片爆火啊!刷屏了!这个专业人士那个行业大佬的,全在夸你!听说和学校有合作关系的某家博物馆想收藏你的参赛照片,应该就快要来联系你了!”
贺白被他晃得头晕眼花,一句话只听进去了半句,迷茫的“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你这是什么破反应!”牛俊杰恨铁不成钢,“你的激动呢?兴奋呢?”
陈杰见状浅浅露出一个笑容,补充说道,“这还是这个国际比赛举办以来,第一次决赛还没开始,就有博物馆提出要收藏选手们的作品了,小白你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