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眼中酸涩,苦笑着摇摇头道:“哪里有不会变的人,我已经……变了许多了。”
刘甄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没有,真的。”她向后退去,吐了一口气说道:“进去吧,陛下在里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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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里空旷而冰冷,清平走进去,里头传来脚步声,她侧身避让在一旁,见几位年轻的女将从殿中出来,小声地说着话,其中一人她瞧着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明于焉。
明于焉似乎是升了军衔,肩头的银羽纹饰也多了一道。因为清平衣着普通,又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她们便将她当作是伺候的宫人,直接从她边上走过了。
清平望了明于焉的背影一会,心道有缘再会了,等到她们走了才进去。那厢明于焉感觉方才有人在背后看自己,她奇怪地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人进了殿。其他几位将军看她站着不走了,问她是怎么了。
明于焉微微摇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才说道:“许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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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却没想到接连见到两位朋友,清平一时间心中百味交集,她摸了摸袖中的东西,想到今早莫名其妙将它带在身上,难道是注定的吗。她进到殿中,楚晙穿着干脆利落的骑服,胸前和两侧肩膀都佩了软甲,玉冠束发,更显英武俊秀。
她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弓,看起来颇有些气势。清平在琢磨要不要把袖中的东西交给她,一时半会也没说话。楚晙脸色有些憔悴,淡淡道:“虽然罢了你的官,但也没有命你离开长安,既然如此,住在这里也无妨。”
清平从她平淡的口气中品出一点恳求的意思,她有些惊讶,楚晙这人向来能进就不会退,在正事上极少示弱。她心潮澎湃,说不清是种什么感受,喉咙微哽,缓了缓说道:“被贬的人大多都已离京,罪臣不敢滞留。”
楚晙沉默良久后说道:“留下来,别走。”楚晙却是怔住了,那两个字说的很轻,却好像已经把她心中最隐秘的想法说了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倍感荒谬,原来她也会有这么软弱的时候。
清平也听见了那两个字,手微微颤抖起来。她闭了闭眼,从袖中取出那件早已经准备了许多日的东西,跪地说道:“但罪臣留在这里,也只会污陛下的圣誉,也有碍陛下公断。”
楚晙心头一阵剧烈的跳动,艰涩地问道:“这是什么?”
清平抬起头来,眼中只余一片清明:“这是臣述罪的折子。”这本是每个官员都要自己写的折子,早在一月前,就应该上交内阁。但如果写了这个,就代表认下了自己的罪名,清平在严府时对着首辅都坚持自己所做是对的,哪里会上这道奏折。最后连严明华都上了,她始终不肯写。
满朝哗然,这一举动更是引得御史连连参她,称她狂妄之极,藐视朝廷,毫无悔改之心。清平唾面自干,倘然受之。她这么做是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坚持,但不曾想到被人怀疑是楚晙的授意。后来她想了很久,写下了这道折子。承认从未犯过的错误,否定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这种感觉叫人十分难受。但她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连带到楚晙,让即将平息的风浪再度掀起。
楚晙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要走,目光落在那本奏折上的时候心中大震。她想说我们之间难道只有这个了,转念一想,必然是清平为了她才写的,她却想不明白,为何……为何她却不肯留下来。
清平自然不愿留在此地,受楚晙的庇护生活。她已经不能做官,要是留在长安,也只能看着别人步步高升。仰赖人活着绝非长久之计,而日复一日的乏味相处,只会将一切都消磨殆尽,连最后一点回忆都不剩。
她宁愿离开,也不愿面对这样的结局。
清平起身长拜,这一拜是臣子拜别主上,拜别昔日所有的荣光,她动作间透出一股决绝,转身便走。
楚晙眉头紧皱,不知不觉中,她竟起了一个念头,如果清平肯留下来,自己什么都愿意做。此念一出,她便觉得又惊又惧,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有天会为了一个人一退再退。但见她仍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情意,还是要离开,顿时有一种被背叛之感,惊怒之余,由爱转恨,不顾一切的把清平留下来。楚晙旋身取下悬挂在墙上的那把弓,拉弓挽箭一气呵成,双目森然注视着她的背影,冷冷道:“你现在出去,离了长安难保不会遭人暗杀,就这样,难道你还要离开吗!”
清平听楚晙说话时的气息十分不稳,知道她愤怒到了极点。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反而更加坚定地向前走去,她心意已决,什么也拦不住她。
若是她回头看,必定会更加震惊。楚晙此时的模样堪称狼狈之极,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冰冷一阵火热,拉弦的手颤抖不停,她如同魔怔了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与其看你死在别人手里,到不如——”话未说完,手中羽箭如流星般飞出。
清平听得身后传来破空之声,只感觉衣袍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低头看去,袍子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在殿门前,一支羽箭犹自轻颤。
大殿中一片死寂,她身后再无半点声响。
楚晙瞬间以为真的射中她了,那箭射出的时候她眼前阵阵发黑。片刻后她放下手中的弓,俯身捡起那封奏折,以手掩面,颓然靠在椅子上。
楚晙精通箭术,清平如何会不知。她倏然笑了笑,说道:“多谢陛下成全。”
说完踏出殿门,奔向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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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先去行宫外寻了马,此时雪下的大了,她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驶而去,连斗篷都来不及戴,快马加鞭赶到城门,在天黑闭城前出了城。
她这番举动全凭着一腔孤勇,出了城后,她记得去云州的道路,便向着城郊一路狂奔。马儿载着她穿过树林,跨过河流,寒风呼啸,她却并不觉得冷。然雪愈下愈大,天地间一片茫茫的白,清平在雪中艰难跋涉,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风渐渐小了,她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厚重的云层间落下几道金光,太阳从云翳之间跃出,雪在光中如同金点,从天空中不断落下;冰封的河流仿佛一条融化的金河,灿烂而绚丽,流淌在茫茫无尽的雪原之上。
清平回头望向长安,古老的都城在迷蒙雪雾中只留下一抹极淡的影子,方才那一幕奇异的景象好像只是她的一场幻觉,随着日光慢慢消失,过往如云烟翻涌,一点一点攀上她的心头。她勉强压抑住那些沸腾的情感,屏气凝神,想再看一眼长安的样子,但风雪之中,哪里还找得到长安城的影子。
清平不觉有些失落,却也感到释怀。这一路走来几多感慨,她的胸腔间涌起一股热气,眼中也微微泛湿,当即不再犹豫,驱马向东而去,迎着风雪,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第236章 枯荣
她做了一个梦。
依稀是深秋时节, 凉风拂面, 傍晚时桂花落在宫道上, 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金黄, 她伸手挽起一枝沉甸甸的花枝,手指间也染上了幽幽桂香。就这么分花拂叶, 好像走了很久,却又像只过了一瞬。她的发间落满了细小的桂花, 懵懵懂懂地向着花丛深处走去。最后在一株桂花树下, 她看见一个人坐着, 夕阳落在那人脚边,她侧脸的轮廓被余晖勾勒地清晰无比, 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 那人转过头来,在晚风中向她粲然一笑。
这一笑比满树繁花还要动人,于是她便醉倒在这笑容里, 心旌摇曳,如饮了桂花酒般, 飘飘然地向那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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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晙从睡梦中醒来, 头有些发沉。昨夜是中秋, 也是她的生辰,宴上大臣敬酒,不得已多喝了几杯。她记得那是辰州新上贡的果酒,后劲极大,宴席中醉了好些人, 连她也不能幸免,撤宴回宫后,便昏沉沉地入睡了。
悠长的钟声在宫中回响,清晨的阳光如水般从太和殿前泻了满阶,顺楚晙在宫人的服侍下穿戴好,去紫宸殿上早朝。
行至长清宫,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花香,楚晙有片刻失神,她从行辕上下来,伸手捻起垂落的花枝,目光落在长长的宫道上,只见宫道两旁都种满了桂花,风轻轻一吹,便如金雨簌簌而落,铺满了整条宫道。
恍惚之中,她将昨夜梦见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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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熹四年,距朝廷在辰州推行新法已过去六年之久,后广推恩科,废除了几代以来平民入科试需世家或官员举荐的条律。皇帝又以六州广袤,偏远之民不知皇威为名,再行分封,将聚集在辰州两郡的部分藩王分往其他州郡;且立延平宫学,召翰林学士及朝中大臣为侍讲,凡藩王向承徽府请立的世女皆需入京就读。藩王威势已经大不如前,明知皇帝这是要以世女为质,也不得不照令而为,含泪挥别爱女,送入京中。
这日楚晙下朝,在重华宫考问太女课业。太女年仅八岁,穿着朱雀纹饰的王服,头戴金冠,往椅子上一坐,有些吃力地把头伸长,照着平时师傅教的坐正。楚晙只看见这小小的人板着脸,努力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屁股却扭来扭去,心中有些好笑,悄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太女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滑下来向楚晙行礼:“儿臣参见母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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