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虽然无限相像自己,却和这个世界白一的壳子不是一个人,很有可能面前的人虽然挂着陆相生的皮肉,却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他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幻境的记忆,又深恨托管关键时刻不出现,此刻只能试探着问道:“瞧瞧你前后不一的样子,也不知道蚕乐宗怎么会教出这样的人。”
说完一甩袖子,一举一动都模仿的是托管出现的神态,果然,“陆相生”眉间闪过一丝戾气,强制压住了,冷冷道:“晚辈自然不能和静明真人相提并论,传闻中你仙风道骨为人宽容,为何老是与我过不去?你们这些圣人每日都搬出教条,让我恪守礼数,我做到了,为何又要被数落一句道貌岸然?”
“陆相生”面色不善,萧凉一仔细观察,发现他和爱人在没有任何情绪的时候的确非常相似,而一旦情绪波动,云淡风轻的假面就会被撕碎,能从裂缝中窥见底下的桀骜不驯。
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他放下心来,道:“圣人的教条束缚的是那些离经叛道欲走邪魔外道的,你既然问心无愧,何必挂着虚伪的面皮,叫人看了平白觉得恶心。”
这话说得狠了,却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叫他坦荡些。
“陆相生”一愣,问道:“可说君子如玉……”
萧凉一:“你当不了一块玉,本质顶多是一块顽石,何必让自己活得这样辛苦,非要打磨得圆滑,激将一出,照样棱角毕露,还不如照自己的心意活得洒脱。”
被比作“顽石”,对方不怒反而眉开眼笑,从怀里丢了一个又圆又大的梨子过来,“没想到真人的本意竟是这样,是易辉误解了,小小谢礼,还望真人不要嫌弃。”
萧凉一一边接过一边感叹今天老是收到别人的果子,还一个比一个大,且此人灵魂果然不是陆相生,而是何意辉,那个曾经逼着他围着地下室跑步的死变态。
他弯腰顺手将梨子递给小萝莉,软声问道:“蚕乐宗的小徒弟,你们是来捉鬼火的吗?”
和对上一帮子成年人的神情截然不同,十二万分的温柔。
小萝莉高高兴兴地接过水梨道:“小徒弟叫小小,大哥哥,你也知道鬼火吗?哥哥说它专门捉小孩,嫌我太碍事,所以要把我扔在这里,好坏好坏的!”
何意辉将手里的水梨一人发了一个,手里还剩下两儿,闻言道:“真人不用将她当做普通女童,她娘是有名的撒谎仙子,看着年幼,却能骗过不少人。”
萧凉一果然在小萝莉眼中捕捉到一抹狡意,看着软萌,也不是个软柿子,叹道:“……果然是兄妹吗?”
何意辉:“同父异母罢了。”
不想听闻别人家世,萧凉一有些尴尬,便转移话题道:“你们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见何意辉和他似乎冰释前嫌,其他人也收敛了敌意,那名额间青砂的少年道:“一路打探到鬼火除了小孩外,成年人均不可见,我们打算夜里去北岁山将它引出来。”
萧凉一顺手打了个结界,这样虽然站在路边,周围的人却听不到他们交谈。
他道:“如何引?岁村年镇的孩子晚上都被集中在一起看守,鬼火却只勾八岁以下的孩子。”
他们这一群人中,并没有八岁以下的,就连小小,明眼人也知她至少十岁。
那少年捏了个手诀,一震白雾过后,赫然变成了个三四岁的短腿小娃娃,眉间青砂越发衬得他玉雪可爱,衣物松松垮垮,裤子完全落在地上,脸上却端着一副镇定表情,若萧凉一是人贩子,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标志小童。
他咳了咳,手指微动,让那一身宽松蓝衫变成孩童衣物大小,少年……不,小童道谢一番,似不能适应这副身体,笨手笨脚地将裤子捡起来穿好了。
萧凉一:“年纪不小,本事却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道:“蚕乐宗的楮墨,静明真人。”
萧凉一见他面色过白,失了些孩童的红润,想起佘瑞给他的胭脂盒子,便掏出来打开,一阵若有若无的梅花香传来。
他手指沾了一点抹在楮墨脸上,果然看起来好多了,将香脂盒子塞给小孩道:“不用真人真人的,叫萧凉一就行。”
楮墨等温热的指尖离开侧脸后,回过神来摇头:“真人就是真人,不能乱了辈分。”
萧凉一心想:还是个小迂腐呢。
完全不记得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被楼上的胭脂铺子老板一口一个迂腐道士骂了。
何意辉眼中神色不明,“看来楮墨很得真人眼缘,不知道我能不能也直呼真人名字呢?”
萧凉一不接话,只对楮墨道:“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却不一定能成功,而且伴有诸多危险,你有把握吗?”
楮墨点头,“除魔卫道是本责,不能因为危险存在就畏手畏脚。”
“很好,身上有没有纸张?”他就喜欢这样正直干净的好苗苗,一定要保护好咯。
小萝莉问:“符纸可以吗?”
萧凉一:“最好是没有沾染灵力的普通纸张。”
众人在身上摸索,最后是施与珠从类似于一个账本上撕了一张递给他,萧凉一手指翻动,将其折成一只蝴蝶,又把竹浆纸变成蓝色,最后注入灵气,那蝴蝶翅膀就轻轻煽动,慢慢飞起来,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最后轻盈地落在楮墨的肩上,平了翅膀,化成了衣服上的一个精致纹样。
他道:“这东西不会妨碍你的行动,但是如果你失去意识或者遭遇危险,它自会主动离开你去寻找我们几人,算是给你铺一条后路。”
楮墨沉沉的瞳孔中露出一丝感激,萧凉一拍拍他的头,解了结界,转身离开了。
他不会和这些人呆在一起,毕竟他不是原装货,若是露出什么马脚就糟了。
何意辉目送萧凉一离开,视线落回楮墨的肩上,那只蝴蝶好像真的变成了绣纹一动不动,他道:“看来他果然很喜欢你。”
施与珠也肯定道:“传闻中静明真人不喜与人接触,他不和我们一路在情理之中,会对楮墨施以援手,想必是真的很中意你。”
小小如今比少年高,渴望地盯着那一肩之距,四人视线火热,楮墨只能默默地抬手去遮住了。
……
一连两天没有任何动静,萧凉一全当给自己放了假,将年镇和其他两个岁村逛了个遍,吃到无数小食,虽然也担心在幻境中时间太长,说不定巅仙山的第二场考试早就结束了,放不下安慈洲的身体,却也知无可奈何,只能等待脱离的契机。
从客栈早早起来,发现一反低迷,这个镇子今天很是热闹,天还未完全亮透,屋外就是一片炮竹响声。
他整理好下楼,小二满面喜色走过来道:“客人可是被吵醒了?今日是咱们年镇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要过年年岁岁日,希望年年岁岁都是好事情。晚上还有祭祀,三村都会到镇子里面来庆祝,您可以去看看!”
萧凉一心中一动,有种等来了契机的预感,连忙问:“这个时候过节,不怕鬼火了?”
小二脸色一僵,还是强笑着解释道:“这不是冲冲喜气么,妖魔鬼怪也怕炮竹人群啊。左右会将所有孩子聚在一起欢闹,不怕出事。”
他听完不甚赞同。
人多是非多。这句话不止是说在人多的地方容易出现是非,也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窥视。妖魔鬼怪虽然不敢明目张胆混入一堆生机勃勃的阳气中,却会被热闹吸引来,静静等候下手的机会。
他叫了一杯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两口,门口就冲进来一个蓝色身影,施与珠扫视了一眼,看到他眼睛一亮,三两步跃过来道:“静明真人!”
萧凉一看见他伸手递过来的残破蝶身,站起来问:“楮墨出事了?”
施与珠面色沉重,点头道:“昨晚还是好好的,我们轮流看着,范娘陪他起了一次夜,在门口守着,谁知就一会儿楮墨就不在了!”
萧凉一按住他的肩膀,将冰冷的灵气输入,道:“别着急,你先带我去楮墨失踪的地方。”
施与珠深深呼吸一口气,带着萧凉一去了北岁村。
两人到了一处茅草屋,四人应该是事先打了信号,另外三人也一一副刚刚赶回的样子,小小还喘着气,手上的大铃铛频繁作响。
施与珠口中说的范娘应该是唯一一名成年女性,她脸上浮现惭愧自责的表情,萧凉一就同样打了一道凉凉灵力给她,待她稍微镇定后,才问:“楮墨失踪的地点,时间,以及蓝蝶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一一讲来。”
范娘强行将眼角泪水压下,道:“昨夜寅时末卯时初,在北茅,我守在外面不到一盏茶,楮墨就不见了……蓝蝶是卯时中飞回来的。”
楮墨严守礼数,就算如厕肯定也不会随便找个地方解决。
萧凉一顺着范娘指示的地方跃去,果然正对着北岁山。
施与珠手中残蝶被损毁得太过厉害,像是被什么灼烧过一半身体般,能飞回来已属侥幸,不能指望它带路。
萧凉一对范娘和施与珠道:“你们两人随我去查北岁山,你们两人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意外发生,就用你们的蚕互相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