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道长冷冷一笑,从院里拿来一把扫帚,把跪在地上的尸体翻开,从模糊的面目轮廓勉强分辨出熟悉的影子。只见昨晚还有说有笑的一个人,肚腹像是被剪子割开,肠子和内脏扯出来一半,随意搭在身上。钱俊朗两眼大张,手上紧紧捏着一张相片,已被血浸透了,早就没有生气的眼睛依然充满骇然,没人知道他生前看到怎样恐怖的场景。
青稞道长说:“不就在你们眼前?”
浓郁的血腥味可以把人熏到晕过去,陶子旭终于被这充满冲击力的一幕吓得五感归位,连头也忘了扭,稀里哗啦吐了自己一身,呕吐物顺着下巴流下来。
陈舒珊自言自语:“不可能,我说了不可能…… 他不可能死,他怎么能死?!”
刘雪蓉慌了手脚,颤声道:“舒珊,舒珊,这怎么办啊,难道那个人不是……”
陈舒珊蓦然转头,打断了她:“不可能!一定是她,我不会认错!”
程宁冉脸色苍白,勉强压平了声音:“雪蓉你先别慌,舒珊你不如再仔细想想,毕竟都过了八年。”
陈舒珊一字一顿道:“别说八年,八十年我也不会认错人,你们不是也看了录像?!”
陶子旭盯着尸体,浑身没有力气。他的眼睛很久没有眨动了,闭上眼睛酸涩的泪水立刻涌上来,陶子旭好像没有察觉,他夹着哭腔恐惧道:“你来复仇了……你来报仇,可我是无辜的,我、我没想过害你的……”
陈舒珊眼底划过一抹厉色,冲上前去用尽全力扇了他一耳光:“你给我醒醒!你无辜?做你的春秋大梦!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早就和我们在一条船上,给我振作起来,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陶子旭流着眼泪,指着钱俊朗手里的相片:“你看这是什么!是相片,没用的,他死了,他死了!”
陈舒珊站起身来,冷冷道:“我不信。”
几乎所有人都赶了过来,或近或远的站着,陈父陈母来到门口,闻到刺鼻的血腥气,陈母尖叫一声,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陈舒珊的名字,身子软了下去。陈富扶着门框才没有瘫倒在地,忙叫人把陈母搀了下去。
刘雪蓉吓得泪流满面,看着陈舒珊追问:“舒珊你最有主意了,你想想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不然我们跑吧?”
程宁冉讥讽道:“你跑去哪里?”
陈舒珊目露痛苦之色,轻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没几分钟,陈舒珊抬起头来,扬声问道:“昨天是谁守夜?!”
不远处的野棘派和气功大师面带愁色的走了过来,陈舒珊冷冷道:“废物!”
期间别说通风报信,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连一点儿的风吹草动都没有发现,钱俊朗怎么出的屋,怎么死的,尸体在门口躺了多久,居然直到第二天才被保姆发现。
道士和冒牌的气功大师愧不敢言,陈舒珊看向陈富道:“爸,这件事乱得很,您请的都是什么废品?!在家里也没用,反而多是添乱,该清理了吧。”
陈富还没有度过最初的那段骇劲,机械式的找陈允升:“老大哥……”
陈允升颔首,自有南洞门弟子上前听话,老人的目光在院里众人的脸上一一走过。王胖王瘦紧张地往青稞道长跟前凑,低声问:“师父,他不会公报私仇,赶我们走吧?”
青稞道长侧头看围墙,满不在乎说:“怕什么!大不了翻墙进来。”
梁楚和板牙熊齐齐梗住,对青稞道长肃然起敬,真是特别能屈能伸!
陈允升低声吩咐两句,几名南洞门弟子分散开来,开始清人。死了人是大事,为防外传,所谓的清人也是先赶到偏院,等事情尘埃落定再送出门。最终只剩下超度诵经的僧人和北洞门。陈允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目光在沈云淮身上微微一凝,眼底闪过畏惧,又朝青稞道长说:“我前几日……出了些事故,你就留下来帮我吧。”
陈允升甩袖走人,青稞道长注意到他不甚明显的动作,看向梁楚,乐道:“到最后还是沾了你的光。”
陈富望着女儿的背影,让人把血糊糊的钱俊朗抬了下去,上前把陈舒珊抱进怀里:“我可怜的珊珊……别怕,爸爸在呢。”
陈舒珊擦了擦眼睛:“爸,我没事,没人能动我。”
陈舒珊从陈富怀里退出来,身体站得笔直,她从极左看向极右,视线像是利刀,一寸一寸将庭院刮了一遍,她大声重复,像是在说给什么人听,又像是在应战。
“没人能动我,你输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陈舒珊倒退着走进正厅,程宁冉拉着刘雪蓉跟上,只有陶子旭还瘫在原地,陈舒珊冷道:“怕能解决什么问题?!进来说话!”
正厅里坐满了人,却连呼吸声都放到了最轻,室内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陈富的唉声叹气,最后哽咽起来。陈富从座位上站起来,扑通一声给陈允升跪下,涕泗横流:“陈大师,大哥,救救我女儿,我只有舒珊这一个孩子,你不救她谁救她?她不能死啊,她才二十六岁,马上就结婚了……她不能被毁了啊!我添钱,添多少钱都行!您救救她,救救她,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陈舒珊眼睛立刻红了,扑了过去:“爸,爸你别这样,我不会有事,爸……”
陈允升长长叹息,连忙离座把陈富扶了起来:“我尽力。”
青稞道长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舒珊猛地抬头看他,咬牙切齿,勉力平静道:“道长什么都不知道,何必在这里说风凉话?!”
青稞道长道:“厉鬼会无缘无故伤人?她是得狂犬病死的吗?”
王胖抬起半个大屁股,等着被轰出去,绝望地说:“我们这辈子都赚不到钱了。”
青稞道长目不转睛看着陈舒珊。
陈舒珊把陈富扶回原座,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你们想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们为什么!”
刘雪蓉惊慌道:“舒珊……”
陈舒珊看也不看她,木然道:“是因为嫉妒。”
陈舒珊抬起眼睛看向众人,极缓极慢道:“她妒忌我们,高中上学时六人寝,我、雪蓉、宁冉,和另外三个同学住一间寝室。您看到了,我们家庭条件比较好一些,华城一中教学质量有目共睹,升学率很高,但是是强制性封闭管理。我们吃的比她好,用的比她好,人缘比她好,她一块咸菜能吃一个月,我们天天吃小食堂。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妒忌我们,后来毕业各奔东西,可能她过得不好吧,混成一个杀人犯,来报复我们。人的妒忌心不管做出什么事,我想都不奇怪吧。”
青稞道长深深拧眉,半信半疑。陈舒珊冷笑,不再作出解释,沉吟说:“我不信她真的不在乎。”
程宁冉望了过来,点头道:“我也不信一个大孝女,会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放在眼里,拼了全家性命也要达成目的。不是她的风格。”
“是,她不会不管那两个老东西的死活。”陈舒珊平静的说:“我们现在慌了神,才正称了她的心,她把钱俊朗折磨成这样反而露出了马脚,太过于强调她的不在乎了。在我看来,她就是故意引导我们误会,这样一来我们就顾不上再理会她父母的事,还以为真的变成了弃子。”
刘雪蓉眼睛亮了起来:“没错!只要把人接来,只要人在我们手里,我不会死,我才不会死!”
听到这番话,陶子旭像是冻僵的人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陈舒珊朝他道:“给吴正芳的爸妈打电话。”
北洞门面面相觑,青稞道长沉默不语。难怪,难怪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平时有人心存怨恨化作厉鬼的例子并不少见,然而冤气如此重的厉鬼也足够稀奇了。原来是同一个人。王胖碰了碰梁楚的手臂:“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吗?”
梁楚迟钝点头,久久难以回神,虽然早就有这个猜想,但听到同样的名字依然不亚于五雷轰顶……是吴正芳,居然真的是她。她变身厉鬼不能投胎,哪里去不得,却要先来索别人的命,也不肯看望她的父母。而吴景提到吴正芳的时候虽然有诸多怨言,但对这个妹子仍是佩服居多,要挑大拇指的。一个有这份毅力,从偏小的、教育制度还不完善的农村一路扶摇直上,考进全市最好的高中,普通学生的学业已然足够繁忙,她真的有时间妒忌别人吗?况且不管她成绩好坏,不管她在什么地方,是否心怀嫉妒,八年,八年时间,她会连回家看一眼父母都不愿意?眼睁睁看他们受苦。
另一边陶子旭慌慌张张拿出手机来,陈舒珊已拨通电话,放轻语气:“阿姨,是我,我是舒珊。”
厅堂里十分安静,都在听这通电话。
那边传来蚊蚋似的回答:“舒珊,是咱们正芳的朋友!”
这是一个女声,但是很快换成男人粗嘎的声音,带着一些卑微和讨好:“你好你好,好闺女,你还记得俺……我们啊?”
陈舒珊侧头看青稞道长,扬了扬电话,她和厉鬼的父母关系很好。陈舒珊道:“我们找到吴正芳的下落了,你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到?”
那边足有两分钟没有声音,吴父用力抽鼻子,可以听出极力克制,仍然传来鼻涕声响。陈舒珊将手机离得脸颊远了些,吴父哑着嗓子:“是、是吗?姑娘,姑娘啊……你大爷大娘老了,俺们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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