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快神志不清了,听到这句提醒无异于打了一针强心剂,说明他现在努力的方向是对的,必须趁热打铁啊。梁楚努力瞪大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抽出压在胸前的围巾。小围巾很长,绕了脖子两圈还余出一大截。
梁楚抬头偷看谢慎行,只看到少年的下巴,看他没有注意自己,悄悄把围巾往谢慎行的胳膊上缠,他动作很轻,谢慎行让他缠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当即要抽出手来,但为时已晚,梁楚用力把松松挂在手臂上的围巾抽紧,飞快地打了个死结。
就这么把谢慎行挂脖子上了,他稍有动作,梁楚就哎哎叫:“疼疼疼,你要勒死我吗!”
都这个处境了还不老实,谢慎行哭笑不得,心口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他有瞬间的恍惚。在桥洞待了数月,度过一整个寒冬,这里的景色他再熟悉不过,枯草野树,空旷荒凉,罕无人迹。可这样熟悉的景色现在好像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像是被什么点亮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调整了姿势,好让怀里的人靠的更舒服一些。
板牙熊是躺在地上给梁楚报告进度的,它藏在帽子里,帽子里没有什么能抱得住的,梁楚跌下来的时候也把它给颠飞出去了。多亏它急中生智,钻进蛋壳里把自己包住,才不至于光荣殉职。板牙熊背着自己的蛋壳房子,小蜗牛一样朝梁楚的方向爬,钻进他的斗笠,爪子紧紧勾着衣服。待会儿还有一段路要走,可不能再把它给掉了啊。
荆文武带着保姆很快就赶来了,司机领着荆琴荆棋两姐妹去开车,保姆看到地上的血吓得脸色苍白:“我的天,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从斜坡上冲了下来,一把从谢慎行怀里抢过梁楚,谢慎行手臂还缠着围巾,低声道:“等等。”
然后开始动手解围巾。
围巾中间吊在梁楚脖子上,垂下来的两边他都缠谢慎行手上了,梁楚怎么可能让他真的解开,好不容易系上的。围巾的两边和谢慎行的袖子都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小声说:“你得跟着我。”
保姆不知道发生什么,一顾催促道:“小猢狲,咱先回家成不成?”
“他得跟着我……”梁楚快要疼晕过去了,还得演戏说:“快听我的话,不然我也不走了。”
说着就要下地。
保姆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她回到家可怎么跟荆家交待,出来游春而已怎么能闹出这样大的事故,这太失职了。
小小的孩子哪儿有这么多血流,眼见梁楚嘴唇都已经泛白,保姆满头是汗,看向谢慎行,哀求道:“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谢慎行低头看着被他抓着不放的袖摆,想到怀里充实温暖的温度,和小孩儿白白软软带着奶香味的身体。
那他就退一步吧,谢慎行老树开花,伸出手说:“我来抱吧。”
保姆没有动作,怀疑地看着他,他怎么可能抱得动呢。
谢慎行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说:“可以的。”
梁楚眼睛都被血糊满了,怕他们俩还僵着不走,从保姆怀里挣扎出来,朝谢慎行张开双臂。谢慎行的胳膊还在他脖子上挂着呢,他不可能解开这层羁绊,这样一来保姆不光要带着他走,旁边还得吊着谢慎行,碍手碍脚的也不方便。
保姆只得把他递到谢慎行怀里。
荆文武在前面引路,谢慎行抱着小萝卜头跟在后面,保姆在旁边小心护送,唯恐梁楚摔下来。路到一半她发现她多虑了,这孩子看着瘦弱,实则力大无穷,跑起来也很稳,一行人很快上了车。
在车上跟家里打好了招呼,等一路疾驰到荆家,早有医生在等候了。
接下来又是鸡飞狗跳,梁楚生怕谢慎行跑了功亏一篑,走到哪儿都牢牢抓着围巾不撒手,医生打了麻醉清理伤口也没有松懈,自以为万无一失了,谁知等到包扎完了一看,围巾还在手里抓着没错,人没了。
梁楚傻眼了,对着围巾瞪了好半天,谢慎行居然挣开跑了!不过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应该还没走多远。梁楚甩了围巾摇摇晃晃要下床,两条腿才搭到地面,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又把他的腿架回床上。
梁楚抬眼一看,不禁怔住了。
其实少年不过是洗干净了手脸,竟像是换了个人。他眉骨比常人要高,剑眉星目,五官立体,有一种凌厉的、气势迫人的漂亮。但就是这么一张生人勿近、言笑不苟的脸,眼底却隐隐带着笑意,犹如霜冬凌寒而开的梅花,是苍茫雪地里唯一的一抹颜色。
那丝笑意很快就收敛了。
梁楚干巴巴的斥责:“你跑哪儿去了?”
谢慎行没搭理他,神色恢复了冷淡,他往门口走,打算就此告辞了。
梁楚见他又想跑,脱口喝道:“你给我站住!”
梁楚被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医生开了药已经走了,厅堂里没剩下几个人。荆文武自知闯了祸,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不安地看向梁楚,怕他说是他推他下去的。
另外还有几个人,一个是荆母,一个是荆可的大哥、荆家的长子荆宏杰。其他人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公司,荆家不养闲人。
荆文武担心的事情梁楚根本无心顾及,他一腔心思都系在谢慎行身上了。
梁楚眼珠一转,突然伸手指向谢慎行,像是贪图人家美色的小色狼:“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再不听话我真的生气了,快过来让我摸下你的脸。”
荆宏杰皱起眉,淡淡扫了谢慎行一眼,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嫌恶:“不要胡说,他不能在家里。”
梁楚哼道:“他是我的不是你的,你说了不算。”
其实谢慎行留在荆家的过程十分平淡顺利,只要梁楚执意坚持,更何况还有荆文武为了堵住梁楚的嘴,强塞过来的人情,在一旁不遗余力地帮忙说话。谢慎行是孤儿,两人亲眼见到的,如此一来,连最后一丝顾虑都打消干净了。
留下这样一个人,跟留下一只狗啊猫儿啊没有什么分别,他是如此不起眼的小角色,浑身脏乎乎的,寡言沉默,一无可取,并不值得被荆家人放在眼里。荆家上下,连着保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连跟他说话都欠奉,怕累了自己的嘴。
那时候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乞丐似的孩子,有一天可以轻松定夺荆家的盛衰和存亡。
然而现在让梁楚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为那谢慎行铺好了路,他却不肯走。方才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像是这些人讨论的人并不是他,等他们讨论结束,他给出相反的答复:“我不会在这里。”
梁楚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他没听错吧,难道他没有看到荆家的床有多软,饭菜有多好吃……就算没有看到,难道没有感觉到屋里有多暖和吗?!
荆宏杰看看腕表,无意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起身道:“随你们便了,我先回公司了。”
他快要走出门外,想了想又停下,手指轻点着谢慎行,看向梁楚说:“人是你要留的,自己看好了,家里少了东西别怪我找你,别让他进其他房间。”
说完匆匆忙忙离去,荆母已近六十,就算保养得宜,两鬓也已发白,露出难以掩饰的老态。她更不会管他,嘱咐一句好好休息便回房了。
大人不在,荆文武恢复活力,跑到沙发跟梁楚坐在一起,说:“他不想在咱家,为什么呀。”
大概他有不能当饭吃的骨气吧。
荆文武又说:“你不要难过啦,我们可以找他去玩啊,我陪你。”
梁楚犟劲也上来,盯着谢慎行说:“那好的吧,拿你的书包来。”
荆文武愣了愣,他越来越不懂小叔叔想的是什么,问:“拿我书包干嘛,你书包呢。”
梁楚有些犹豫:“我的也拿来……吧,但你不能看里面,先拿过来给我。”
荆文武依言去做,谢慎行道:“你想做什么?”
梁楚像个恶霸,凶巴巴恶狠狠地威胁:“我要去砸掉你的房子,让你没有地方住,只能跟着我。我告诉你都怪你,要不是你不听我话,又住在那种地方,我怎么会摔跤,你要负责的!”
谢慎行良久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
没有人能强迫他谢慎行做什么,现在他居然有了被步步紧逼的感觉,这种陌生的感受席卷他全身,他非但不反感,竟然还想束手就擒。这个小萝卜头,他居然敢威胁他,太不自量力了,他可以轻易欺负他到哭泣,欺负他到认错。但正是如此他才更加慌张。
他有最锋利的棱角,有巨大的力量,他却只想放柔了力气,轻轻地、小心地拥抱他。
谢慎行回首这十几年来,没有人真正的喜欢和需要他,他可以被随时、随手丢弃。像是一棵飘零的无根的野草,他飘到这儿,飘到那儿,他飘着飘着,看到一片肥沃的、可爱的小土壤,他必须极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立刻在他身上扎根。
“任务值+9,当前任务值10。”
那他就再退一步吧,谢慎行重新做了决定。
荆文武拿来两个小书包,他接过鼓鼓囊囊的那一个,拉开拉链,取出最上头的几本书,下面塞满了零食瓜果。谢慎行拿一包他中午吃的炼乳饼干,走到沙发前,梁楚挺不高兴地抢过书包,都说了不要看里面了,但他大度的没有跟谢慎行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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