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悦沄朝傅朗感激地一点头,轻声道谢,然后立刻又把全部注意放到了弟弟身上。
萧悦沄摸了摸萧岳洋的脸,把他额上的毛巾取了下来,见有些热了,马上在旁边的水盆里又淌了次水,拧干毛巾,重新放回弟弟头上。
此刻,萧悦沄心头纷乱,无比自责。
萧岳洋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想到当初父母兄长皆亡,萧悦沄带着年幼的弟弟在京相依为命,满府陌生的所谓亲人都感情淡薄,心里满是算计,恨不得从他们身上扒层皮,把萧家在边城积攒的家业立时据为己有,连亲爷爷也被继室夫人牢牢笼住,对他们兄弟俩毫不在意。
如果没有弟弟,萧悦沄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后宅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亲人”折磨死,或者干脆自我了断,离开那个了无牵挂的冷漠世界。
正因有弟弟要抚养,正是有母亲的临终遗言激励,原本在蜜罐子里无忧无虑长大的萧悦沄才会如此坚强,硬生生挡住那些吸血鬼两年之久。最后还愤然出走,哪管身后的侯府会否被皇家怪罪。
萧岳洋是他萧悦沄的精神支柱,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如果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学业而疏忽了弟弟。萧悦沄想到早上弟弟乖巧地送自己出门,还有中午那通简短的电话,挂心考试的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弟弟的异样。如果不是今天傅朗提前回家,那弟弟……
在古代,小儿的夭折率极其高,何况弟弟还未种痘就穿来了此界,要是在大周,弟弟身边根本不可能离人。而他居然未曾发觉弟弟的异样,且因为长时间不在弟弟身边而险些延误了病情!
在大周,一个风寒就足以要了一个幼童的性命!自己怎能如此粗心?!
萧悦沄越想越自责,后怕的泪水再次涌出,猛地挥手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白皙的脸上立刻印上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傅朗忙制住他的双手,声音染上了怒意:“你干什么?”
“你不明白。”萧悦沄摇着头,双手被牵制,挣扎不开,身体逐渐脱力。
他此刻只想做点什么来发泄对自己的负面情绪,否则他的心会更加不安。
然而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父母长辈能责罚他,教训犯错的他,萧悦沄只能自己动手,那一巴掌就当是替长辈们打的。
傅朗见萧悦沄脸上满是泪痕,显得无助又可怜,跟平时早熟沉稳的样子完全不同,下意识地支撑住他,右手来回轻抚怀中人的背脊,安抚他的情绪。
此刻的萧悦沄脑中闪过刀光血影、尸山血海,闪过亲人的尸体和布满白幡的灵堂,他用力抱住自己的头,自责的情绪仿佛要爆炸开来。
“我不该忽略他,不该去考试,更不该读书!”
见他似乎陷入魔怔,傅朗一把抓住萧悦沄的肩膀,与那双迷蒙的泪眼对视,劝道:“清醒点!不要钻牛角尖,这事谁都不想,跟你读书考试没有关系。病毒性感冒有几天的潜伏期,洋洋可能是在外面不小心被传染的。”
萧悦沄抓住傅朗胸口的衣服,只一个劲摇头道:“我这辈子就该是为了洋哥儿而活……我应该时刻跟在他身边,陪伴他,照看他,不该离开他半步,这样他就不会生病,不会也离我而去。”
傅朗皱紧眉头,双手捧住萧悦沄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坚定道:“没有谁是为别人而活,你有自己的人生!你弟弟的意外染病谁都不想,以后更加小心些就是。但作为哥哥,你真正需要的是让自己更强大起来。”
说着,傅朗用力点了点萧悦沄的左胸口。
“不要再让人看到刚才那个软弱的你。”
怔怔地看着那双黝黑的眸子,萧悦沄的泪水划过脸颊。
见那双湿润的眸子逐渐恢复了清明,傅朗松了口气,道:“好好冷静一下,不要胡思乱想。”
傅朗终于把那准备许久的纸巾,毫不温柔地,朝萧悦沄那张花猫似的巴掌脸上招呼了去。
第33章 陪床
纸巾一碰到萧悦沄的脸, 傅朗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
这小孩细皮嫩肉,骨架纤细, 毕竟不同于他手底下那群皮糙肉厚的兵。
萧悦沄呆怔了一会,理智重新回笼, 反应过来, 立刻挣脱傅朗的怀抱, 扯了张纸巾自己擦起了脸, 他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只耳根微微发红。
傅朗见状,未免他尴尬,默默袖手退到一旁, 心想,这孩子脸皮还挺薄。
这时, 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生过来, 问清萧悦沄是患者的哥哥后,便仔细道医嘱。
“孩子的热度已经在降了,今天晚上住院治疗,退烧后明天病情没有反复的话, 应该就能出院了。”
医生看了下化验单, 奇怪道:“对了,你弟弟是不是从没打过疫苗?”见萧悦沄一脸空白的样子, 她就心里有数了,忍住气,道:“明天出院前赶紧把该打的疫苗都补打了, 能防治多种严重疾病。孩子的抵抗力差,千万别忘了。”
说着,她摇了摇头,从没遇过这种家长,孩子这么大了居然都没打过疫苗。
“疫苗?”萧悦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医生看他表情觉得不对,又追问道:“不会你也没打过吧?”
见萧悦沄点头,女医生奇怪地问:“你们家长呢?”
说着,她看了眼旁边,那位可是院长特地吩咐要好生招待的贵宾,这间VIP单间病房就是院长特地给他安排的,但是他长得可一点不像这俩细皮嫩肉兄弟的家属。
萧悦沄淡然道:“不在了。”
听罢,医生顿时怜惜地看了萧悦沄一眼,叹了口气,嘱咐他明天也得打疫苗后,就不再多言,退出病房继续查房去了。
一旁全程围观的傅朗若有所思,正想开口,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傅若谦和邹文涛前后脚走了进来。
“怎么上前样?洋弟弟好些了吗?”邹文涛进门就问。之前他见萧悦沄在学校楼道里愣神,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萧悦沄就撒丫子似的跑了,连手机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邹文涛一脸懵地捡起手机,见屏幕虽被摔裂开,但还能用,就是已经锁屏了。他把手机收了起来,准备明天还给萧悦沄。
谁知回到家后,萧悦沄的手机忽然来了信息,邹文涛瞥了一眼,见是傅若谦的信息,说他正要去爱和医院探病,还劝萧悦沄不要着急。
邹文涛一见这条信息,便立刻给傅若谦打了个电话,于是就有了刚才两人一起进病房那一幕。
听到大夫的亲口解释和保证后,萧悦沄的情绪已经逐渐缓了过来,面对朋友的关心也能打起精神来应对了。
“病情已经好转了,快的话明天就能出院。”萧悦沄道。
傅若谦和邹文涛闻言都放下心来,前者把带来的饭盒和衣物袋放到了桌上,招呼道:“知道你们还没吃饭,先吃口吧?别把自己饿坏了。”
萧悦沄又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此时,萧岳洋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哥哥,然后慢慢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萧悦沄立刻上前,关切道:“哥哥在呢,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岳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软道:“我想喝水。”
萧悦沄立刻转身去找水壶,就见傅朗已经端了一杯水朝他递来。
萧悦沄道了声谢,接过水杯,见触感是温热的,于是直接细心地喂萧岳洋喝了下去。
确定萧岳洋恢复了精神,且确实已经好转,萧悦沄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在傅若谦的再三提醒下,萧悦沄和傅朗打开了饭盒。尽管萧悦沄食不下咽,但好友一再劝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还是吃了一些。
傅朗三两下就把自己的晚餐解决了,一粒饭都没剩下。这是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不过,尽管进餐如风卷残云,但实则傅朗从本心里更想念的是萧悦沄的手艺,他这几天出差在外,每顿都觉索然无味。
待了一会,明天还有最后一天课的傅若谦和邹文涛就告辞了,后者还自告奋勇地说,明天帮萧悦沄把卷子带过来,之后给他补课讲卷子,让他放心请假照顾弟弟。
萧悦沄感激道谢。
傅朗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傅若谦临走前给了堂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傅朗看到了,没有理会。
萧悦沄则有些别扭。他对傅朗的印象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外表看似冷酷,其实却能在许多无声的举动中,看出他内心的柔软,那一点一滴,萧悦沄都记在心里。
而今天,从给亲人治丧后,因弟弟而强撑起的精神,都因为弟弟突如其来的病而崩溃了,天知道他在来医院的一路上想了多少可怕的事。
萧悦沄摸着自己的左胸,脑中闪过刚才傅朗难得多言的批评之语,以及他刚才的样子。
有力的手,坚定的眼神,高大而温暖。
那一刻,在他身上,萧悦沄恍惚看到了兄长的影子。
见萧悦沄盯着弟弟出了神,傅朗四下看看,见暂时没自己什么事,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悦沄从往事中回神,看了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傅朗好几眼,想了想,还是道:“傅大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