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单拉男人起来,给他拍掉裤子上的土,“哥,我们回去吧。”
李根抹把脸,声音嘶哑,“好。”
院里摆了五六桌,两家的亲戚们都来了,陈金花跟张英雄的妈妈俩人烧饭,粉蒸肉,烧鱼,红枣银耳汤,必须要上的菜一样不少。
黄单在厨房喝银耳汤,甜腻腻的,“妈,哥在屋里待着,哭了。”
“哭出来了也好,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陈金花叹口气,“这人啊,不管活着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死了都是一把土,又腥又不起眼。”
英雄妈也叹气,“是啊。”
黄单把碗搁锅台上,“二婶,英雄呢?我怎么没见他?”
英雄妈在炒菜,“他这两天吃坏了肚子。”
黄单说,“那我去看看。”
他去的时候,发现张英雄家的大门是关着的,还给闩了。
在门外喊了几声,没有一点回应,这在黄单的意料之中,张英雄躲屋里呢。
过了三天,吴翠玲还是没回来。
村里人都在嚼舌头根子,说果然是吴翠玲干的,吴家怎么会教出那样的女儿,真是心狠手辣。
吴翠玲原本是娘家的骄傲,但是她在李大贵死后,怎么也不肯再嫁,偏要死心眼的留在李家,一次两次的争吵,她就跟娘家闹翻了。
吴家大门紧闭,早在听说女儿被带去派出所的那天,全都走了,为的就是不想受到亲朋好友的冷嘲热讽和白眼。
黄单一直在张英雄家附近转悠,终于被他逮着机会溜了进去。
张英雄比死了妈的李根要憔悴的多,他很焦虑,在院里念叨着什么,见到黄单时吓了一大跳,“冬,冬天,你怎么在这儿?”
黄单说,“我听二婶说你吃坏了肚子。”
张英雄一副难受的样子,“对,我那什么,多吃了几块粑,不知道我妈往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害的我一天拉好多次,都快把肠子拉出来了。”
黄单蹙眉,“怎么不去诊所?”
张英雄说,“懒得去。”
他打哈欠,“困死了,我去眯一会儿啊。”
黄单说,“翠玲姐还在派出所,村里都说大妈是她杀的。”
张英雄没回头,“不可能的事,翠玲姐平时对大妈那么好,是绝对不会杀大妈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瞎传,脑子里塞大粪了。”
黄单望着张英雄的背影,他忽然想起来,对方还不到二十岁。
真的一点都不像。
也许是从小干农活的原因,体格发育的非常好,不清楚年纪,会以为他是个三十来岁的成年壮汉。
黄单离开后,就去找李根,“哥,我见着英雄了,觉得他有点奇怪。”
李根擦桌子的动作一停,“怎么奇怪了?”
黄单把自己的猜测和眼见的揉一块儿说,“翠玲姐没回来,他很慌。”
李根把抹布扔到一边,皱着眉头问,“冬天,你想说什么?”
黄单不答反问,“哥,你还记得何伟的死吗?”
李根点头,“嗯。”
黄单说,“大贵哥的褂子怎么会在他家屋后的竹园里?”
“我也纳闷。”李根说,“大贵的头七一过,我就回去上班了,他生前的那些东西都是我妈跟翠玲整理的,说是全烧了,具体哪天烧的我不清楚。”
黄单分析,那就是说,李大贵的衣物只有吴翠玲跟王月梅能接触,王月梅在李大贵死后半年左右就瘫了,只有吴翠玲有机会,在半夜拿褂子去何伟家。
就算不是她亲手干的,也和她有关系。
李根沉声道,“冬天,告诉哥,你在想些什么?”
黄单说,“我觉得世上没有鬼,只有装鬼的人。”
以原主的脑袋瓜子,他不能说太多,不过就这一句,男人已经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会想出很多东西。
李根的指尖在桌面上点点。
当初大贵的死,李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何伟,他暗地里查过,没查出名堂。
但他对何伟的疑心和厌恶没有降低过。
在李根看来,弟弟会目中无人,有一部分原因跟何伟恶意的吹捧脱不了干系,只要出个什么事,就用三两句话把他弟弟哄的找不着东南西北,傻逼似的出来扛,对方自个躲后面,事不关己。
因此在得知何伟死了的时候,李根心里是畅快的。
李根没深想,现在回想起来,褂子没长脚,是有人放进去的。
那个人是翠玲?
当时妈试探过,翠玲的反应也没异常,还让他进屋里搜来着,他倒是没仔细搜,只是粗略扫两眼。
李根头痛欲裂,他这些年都在外面上学打工,回来了就问情况,妈说家里都好,还说大贵跟翠玲感情好的很,从来不吵架。
大贵跟翠玲也是那个说法,什么都好。
这个家到底藏着多少谎言……
夜里,李根独自去何伟家的竹园,打着手电筒四处找着什么。
黄单在家呢,他知道李根会有所行动,就没睡。
堂屋传来响动,黄单出去,看到陈金花在挪动板凳,“妈,你还没睡啊?”
陈金花说没。
黄单见着桌上的阵线篓子,“妈,你怎么还给我纳鞋底啊,那些新鞋我几年都穿不完。”
陈金花说,“那就放着,慢慢穿。”
黄单问,“你干嘛一次做这么多?”
陈金花说,“妈老啦,以后眼睛不好使,就做不了,记性也差,会记不住鞋样的,能做的时候就多做几双。”
黄单借着煤油灯看陈金花的脸,不知何时透出的那股病态。
活不长了。
黄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天还没亮,李根就翻墙进来。
黄单一晚上都在打盹,没敢睡死,这会儿哈欠连天,他盯着男人手里拿的东西,“哥,那是什么?灯笼架子?还是风筝架子?”
李根说都不是,“是纸人。”
黄单露出惊讶的表情。
“何伟怕鬼,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李根说,“有人故意给纸人穿上大贵的红褂子,举起来在何伟的窗前晃动,他是被吓死的。”
黄单吞咽口水,和他想的一样。
李根指着脏不拉几的碎纸,“这俩小块纸片是在竹园里翻出来的,当晚的风很大,还下了雨,可能是被吹打掉的。”
黄单问,“那这架子?”
“西边的垃圾堆里翻的,就一小块。”李根说,“十里八村,只有张英雄他爸是一位灯笼师傅。”
黄单的关注点是,难怪男人身上很臭。
李根说,“我记得张英雄有学到他爸的手艺,做这种纸人的架子,很容易。”
黄单一脸震惊,“哥,你的意思是,张英雄吓死了何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根捏黄单的脸,“还是因为你的提醒。”
黄单克制住激动的情绪。
李根说,“我细想过了,翠玲嫁给大贵的头一天,大家伙都在院里跟媒婆闹,我无意间看到张英雄从她屋里出来,神色还有点怪,俩人在那之前就认识。”
黄单无语,这么大的事,竟然才想起来。
李根揉太阳穴,那时候他只知道读书,书中有没有颜如玉无所谓,能让他静下心来,所以就对周围的人和事没那么在意。
“明儿我去一趟尹庄。”
黄单说,“我听说翠玲家里人都不在。”
李根说,“没事,我不找她家人,我找她家的街坊四邻。”
第二天,李根就去了尹庄,查出来一个事,吴翠玲大二那年的暑假上吕亭去买化肥,回来就病了,什么病不知道,在家里躺了很长时间。
那个时间段,张英雄十二三岁,他不在村里,跟爸妈走亲戚去了。
亲戚家就在吕亭。
李根坐拖拉机去的吕亭,花费一番精力问到当年的一点东西,张英雄顽皮捣蛋,他晚上偷偷跑出去玩,结果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被人给打的,差点丢了小命。
揪着一个特定的人查下去,能查出很多没注意过的东西。
李根把知道都讲给黄单听,他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想从对方那里听到点东西,最好是推翻他的结论,说他是错的。
黄单没那么说,他始终搞不懂,张英雄跟吴翠玲之间的关系,要说张英雄暗恋吴翠玲吧,又觉得不像,不是暗恋吧,两厢情愿就更别扭。
总得有个关系吧,张英雄不会平白无故的搅这趟浑水。
现在知道了。
是崇拜,仰慕,还有恩情。
每次别人说吴翠玲,张英雄都会反击。
黄单试着把李根对他说的那些信息分前后顺序放在一起,张英雄年少无知,在吕亭跟人起冲突,被打,还在上大学的吴翠玲路过,出于不忍心救了他,自己很有可能被人给……
因为何伟说吴翠玲是破鞋,李大贵应该跟他提过什么。
在村子里,女人的新婚之夜没有流血,就不是处,说明不干净,是个脏货,分辨的方法就是这么荒谬可笑。
有的纯属误伤,有的不是,而是真的被人碰过了。
黄单推门进去,突然一把镰刀从门头上掉下来,那镰刀是磨过的,极其锋利,要不是李根及时把他推开,镰刀会在他的身上某个部位留下一道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