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主记事起,舅舅没跟谁闹翻脸,没跟谁动过手,也没跟谁亲近过,他唯一怕的就是舅舅,怕被教训。
只要原主一闹,聂友香就拿出舅舅来吓他,等他长大了,皮硬实了,仅仅只是个名字的效果渐渐减轻,人忙的很,也没时间上门亲自管教。
否则原主也不会跟几个朋友一起犯事蹲劳改。
黄单的思绪回笼,他往前走两步,耳朵几乎贴上了办公室的门。
一门之隔,刘全武的声音又响了,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你也知道,我哥把家里的老本全捞进自己的腰包里,一个人偷偷去了B城,现在我爸已经下岗了,我要是再丢了饭碗,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文远,我听说过你在W城的事儿,晓得你这些年混的好,结交了几个当官的,而且就凭你跟邱老板的关系,他也不会不买你的帐。”
黄单听到聂文远说,“政策改动了,现在正处于实施阶段,后面还有变数。”
刘全武又发了火,手握成拳头在办公桌上重重捶一下,“去他妈的政策,你聂文远在T城跟土皇帝有什么区别?想办个事,还不是动动手指头就有人替你去办?”
黄单抿嘴,聂文远不讲私情,只讲原则。
刘全武粗声喘气,“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老是赌博,以前没少训我,你的那些大道理我听着烦,也听不懂,不过我那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觉得我沾上赌,一辈子就完了。”
“文远,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丢了两根手指头,脸上也多了道疤,这代价不低,从那以后我就戒了赌,这几年连牌都没怎么摸过,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我爸,还有老王他们。”
黄单没听到聂文远说话,只听到刘全武一个人在说,“你要是没时间跟邱老板碰面,跟他通个电话就行,或者给我写个介绍信,我进了新世纪那个项目,也能攒攒钱娶老婆,让我爸抱上大胖孙子,你说是不?”
办公室里安静了两三分钟,聂文远的声音响起,“小薇出事那晚,你在哪儿?”
黄单贴的更近。
刘全武第三次发火,情绪失控,满嘴脏话,“我操你妈的,聂文远,你什么意思?怀疑到兄弟头上来了?”
“小薇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去W城发展的这些年,还不是我护着她,上个月她出了那档子事儿,我心里比你更不好受!”
聂文远说,“她跟你非亲非故。”
刘全武气的脸都青了,“聂文远,你这话是人说的吗?我们是兄弟,小薇是你外甥女,我能不管?”
他的眼睛充血,“有一年小薇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是我接到了风声,连夜在T城的大街小巷寻找,把人给找到了带回家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我跟她家里人一样,等着天亮再找,她已经被人给……”
聂文远说,“你没必要这么激动。”
刘全武冷笑,面上的肌肉都抖了抖,“没必要?我他妈的肺都快气炸了,知道我为什么讨厌读书人吗?就是你这样的,说话藏着掖着,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聂文远说,“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刘全武立刻就问,“你查到了什么?”
聂文远说,“你还没告诉我,那晚你在哪儿?”
“跟你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是吧?你要是怀疑我,就让人把我抓起来好了,反正你现在的本事大的很,也不把从前的兄弟放在眼里!”
随着刘全武的那声吼,里面的动静消失了,黄单突然听到一串脚步声,往门口来了,他在门打开前一刻跑开,人背过身站在走廊一头,气息微喘。
看到走廊的青年,刘全武的面色变了变,他挤出笑容,脸上的疤扭曲起来,越发的丑陋,“是小于来了啊。”
黄单转身,“全武叔叔。”
刘全武盯了几秒,他往办公室里喊,“文远,你外甥来了!”
黄单走过去,气息已经恢复如常,他的额角有细汗,藏在了发丝里面。
办公室挺大的,布置的严谨有序,桌上有个茶杯翻了,里面的茶水撒的到处都是,聂文远就坐在旁边,交叠着长腿,手里端着紫砂壶杯子,慢悠悠的喝茶,像极了一头休憩的老虎。
刘全武伸手揉青年潮湿的发顶,“小于,你什么时候来的?”
黄单捏了捏手指,他要说刚到,聂文远跟刘全武都会去找人核实的,说实情,他们会怀疑他在偷听。
就在这时,聂文远的杯子扣在了桌上,只是那个动作,就让刘全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你们聊。”
黄单侧过身,给刘全武让道。
刘全武和青年擦肩时,又揉揉他的发顶,“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不在家好好呆着,没事瞎跑,也不怕被龙王爷给卷跑咯。”
黄单来的不是时候,也是时候,掌握了几个信息,一,聂文远对发小刘全武起了疑心,二,刘全武照顾小薇,俩人走的近,三,刘全武有隐瞒的迹象,四,聂文远在查小薇被害的事。
聂文远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双手放在腹部,指缝交叉着,“你到舅舅这儿来做什么?”
黄单在一两秒的犹豫过后,决定实话实说,从他在酒吧听到别人议论小薇开始说起,“我看着那人进的厂。”
尿急是借口,那人是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怕惹祸上身就借机离开,他哪儿也没去,直接来的这里,应该是某个车间的工人。
聂文远听着,眉头皱了皱,“看清他的相貌了吗?”
黄单点头,“看清了。”
聂文远一个电话过去,厂里的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包括食堂的厨子,门口的保安,连副主任跟厂长都在。
厂长对聂文远的态度很恭敬,也存着忌惮,他问聂文远,把大家都叫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话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黄单又一次见识到了聂文远的影响力。
聂文远的站姿笔挺,随时可以拿个皮尺过来靠量,他像是有一根绳子拴在他的头跟脚上,绳子一拉,绷的很紧,站在几个驼背哈腰的人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指出来。”
知道话是对自己说的,黄单就认真的从第一排开始找,一排排的往后看,片刻左右,他站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人面前,面色不怎么好。
“舅舅,人都在这里了吗?”
聂文远是不管这事的,他看了眼站在厂长身后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赶紧去一一核对,她把核对的结果报上来,“主任,大家都在。”
黄单小声对聂文远说,“我没看到全武叔叔。”
他的言下之意是,人并没有到齐。
聂文远回了办公室,留下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希望这个厂好好的,别让他们下岗。
厂长后脚走了。
他俩一走,副主任就清清嗓子,手一挥,“那就这样,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
几个车间的组长没走,七嘴八舌的向副主任打听,刚才主任那一出没头没尾的,挺奇怪,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副主任弹弹褂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抬着下巴开口,“时间是金钱,是生命,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是坚守岗位,把分内的工作完成!”
他脸上装出来的严肃消失不见,“像不像?”
几人齐齐摇头,“不像。”
脸不是一个脸,长的不是一回事,气质差太远了,身上没那种正气,而且,主任什么时候那个样子说过话?整的跟演讲似的。
副主任的脸一黑,摆摆手让几人走,他背着手来回走动,一个人自言自语,“聂文远,我为了那个位子,把头发都急白了,你凭什么一回来就能坐上去?”
一说就来气,副主任喷了一大片唾沫星子,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没听过树大招风吗?你小子小心被人连根拔起!”
办公室的门关着,墙上的时针滴滴答答,多亏了它,才没有出现死寂的局面。
聂文远整理了桌上的几份文件,手拨一下旁边的地球仪,“说。”
黄单想了想,“舅舅,你能给我纸和笔吗?”
聂文远两样都给他了。
黄单看的出来,聂文远的这支钢笔做工精良,不便宜,他用手握住在纸上画了一笔,墨水所剩不多,画个人脸还是够的。
聂文远说,“舅舅真没想到,小于还会画画。”
黄单没回应,垂眼把人脸的细节都画全了,他画完以后就把笔帽盖上,将纸跟笔都推到聂文远面前。
聂文远拿起纸看看,“就是这人?”
黄单嗯道,“我才见过,所以印象深,错不了的。”
聂文远把纸丢桌上,手指扣几下,“好了,现在你跟舅舅说一说,是什么时候会画画的?”
黄单说,“一直会。”
聂文远捏着钢笔把玩,“你刚上学那年被老师抽手心,回家的时候拖了个长鼻涕,你妈叫舅舅去学校问情况,你的老师说你连阿拉伯数字1都不会写,别人是竖着写一条线,你非要在上面加一条横线,怎么都转不过来弯。”
“你不喜欢读书,画画就更不用说了,连马跟牛都分不清,你现在说你一直会画画,舅舅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