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焱撅了噘嘴,一骨碌又滚进他怀里,“睡不着,难受。”
“怎么了这是?”唐泽摸摸他额头,为了确定又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额头碰碰他,“没发烧啊,哪儿难受,要不要叫莫先生来看看?”
莫先生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工作日也是住在宅子里的,现在喊一声也不费什么事儿。
“不是……”唐焱两条黑黑的眉毛揪成了小蚯蚓,一本正经地指指自己的胸口,“这儿难受。”
这会儿唐泽算是明白了,小家伙身体绝对健康没有心脏病,那要不就是消遣自己,要不就真是被这雷雨天气吓着了。
不管是哪个吧,还真不能放着他不管。
“那怎么办呢,”大少爷耐着性子给他揉胸口,“好点儿没?”
“……”唐焱又不说话了,隔了半晌,才小声叫道,“哥哥,奶奶说你小提琴拉得可好了,是不是真的?”
唐泽一愣,对于那个外国祖母他实际上没什么印象,这里的唐泽从小到大除了偶尔见过几次面,这对儿名义上的祖孙就没单独讲过几句话——那边儿也不兴过年过节团聚给红包什么的,老太太不过年不过中秋,唐家人也不怎么过圣诞节感恩节,再加上两个大人每天不知道干什么能忙成那样,两边儿就见得更少了。
从741给他的资料来看,这个唐泽也就是才十一二岁那时候参加过一次祖母的生日宴会,当时父亲非要他给老人家表演小提琴,他就在那小宴会厅里拉了一段儿奇异恩典。
那曲子还是为了生日宴专门练的,所以印象挺深刻。
不过当时祖母并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喜欢或嫌弃来,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还给小孙子说。
唐焱没得到回答,就还自顾自在那儿念叨:“那会儿晚上奶奶跟我睡……打雷的时候,就哼歌,她说爷爷拉小提琴特别棒,还说你拉得更棒……”
“奶奶说以后她要是不能陪我了,打雷的时候还有哥哥给我拉琴。”
脆脆软软的童声这么断断续续地说着,唐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很温很软,像兜了一汪甜乎乎的糖水。
他都不记得自己——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那会儿好像也是卫禹说要练钢琴,他家那两口子就也不甘示弱地让他挑门乐器学,最后他看着店里头静静躺着的小提琴漂亮又轻便,就随手指了那个。
然后仿佛是命中注定,他很快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种散发着优雅松香的乐器。小孩子没长性,本来两家家长都做好了跟宁死不练琴的孩子们抗争到底的准备——尤其是不听话的唐泽。结果两人居然都一声不吭地坚持下来了。
卫禹自来坚韧,自己选定的东西咬着牙也不会放弃,而唐泽却是……真正的感觉自己从那小东西身上找到了灵魂。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每次拿起琴弓,调整好角度拉出丝绸一样优美的旋律的时候,他总会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触动从心底深处涌上来,流过指尖,再随着一个个圆润的音符跳动在空气里。
卫禹很喜欢看他拉琴,尤其喜欢拉赫玛尼诺夫的练声曲,那些优美而哀伤的曲调静静地流淌出来的时候,卫禹总会停下自己的演奏,用无法形容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种目光让他忍不住颤栗。
没有人的合奏会像他们两个那样水乳|交融、珠联璧合,但在无须表演的私下,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很少有能完整地合奏一曲的机会。
后来成为了电影界的公众人物,可以表演的机会便越发少了,浮躁的娱乐圈子和古典音乐似乎格格不入,就连最铁杆的粉丝也只是知道他们的乐器玩儿得不错,而没有听到过那些充溢着情感的美丽曲调。
“嗯……哥哥?”
唐焱小心翼翼的声音忽然把唐泽的回忆打断了,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蓦然垂首,卫禹清润的眼睛已经换成了一双孩童的散发着勃勃生气的眸子。
唐泽站起来的时候姿势有点不易察觉的狼狈,琴盒静静地躺在床边的支架上,表面光洁无尘,一看便知使用频率绝对不少。
他最近也有过不少自己一个人拉琴以平复心境的时候,可那些现在看起来已经奇异的久远的过去,今天还是第一次想起来。
也不知唐焱的话触动了心上的哪个开关。
“祖母给你唱什么?”
“我不知道C国话怎么说……ama、呃……amazing grace?”
果然还是奇异恩典,唐泽无奈地一笑,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心思细腻又柔软的外国老太太,将琴往肩膀上轻轻一架,右手持弓落了上去。
纾缓圣洁的音乐从他的琴弓下缓慢流出,唐焱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哥哥,少年尚显稚嫩的身材修长,在夜晚的卧室里被披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窗外雷雨声仍响着,却再不令人害怕了。
夜晚的琴声响了很久,唐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挺直肩背,微闭着双眼,任由那首脍炙人口的旋律在抚慰一个害怕雷声的小男孩的同时,传递给自己那些温柔而祥和的感恩、赎罪、和重生。
“干得漂亮亲爱的,”等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唐焱已经缩在被子里睡得香甜,741兴冲冲地把任务面板投射到他面前,“进程已经到75%了,再努把力,说不定九月开学之前就能达成目标!”
唐泽微微一笑。
然而事情到底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顺利,那天晚上之后,虽然唐焱对他哥一天更黏似一天,但任务完成的进度涨幅忽然变得极其缓慢起来,一直到唐泽开学前的那天,才堪堪涨到80%。
“好忧伤,感觉他不爱我了。”
741如果是个人的话,一定会按着后脑勺把自己宿主45°仰望的姿势拧到沙发里。
不过他也很疑惑那个任务进程的计算方式,哪怕以他的眼光来看,现在唐家兄弟两个人的相处模式都已经足够亲密了,唐焱甚至干脆搬到了哥哥房间里,一露出点赶他走的意思就作天作地地闹,以至于最后唐泽不得不直接叫佣人把他的日常用品都搬过来,权当给家里省了一个房间。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唐泽终于在弟弟的软磨硬泡之下早睡一次,兄弟俩洗完澡挤在一个被窝里,唐焱兴奋得像只小蚯蚓,在被子里翻江倒海地闹腾,恨不得把自己拱进哥哥身体里去。
“哎呀……好好睡觉……”唐泽被他从即将睡着的情况下闹醒三次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天知道平时这个点儿早该睡着的小东西今天哪儿来那么大精力,伸长手臂一把把他按进怀里,迷迷糊糊地尽量严肃道,“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
被抱住的唐焱终于安静下来,卧室里还是亮着一圈儿夜灯,所以他毫不费力地就能看到距离自己眼睛不到十公分的兄长俊美的面孔。
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小家伙打了个哈欠,犹自不甘心地挣扎出一条手臂来想要摸摸哥哥的脸——那里的皮肤看起来就很好摸,白白的细细的,流动着陶瓷一样名贵的光泽。
还有眼角的那颗小痣……让唐泽本来过于俊美以至于有些凌厉的长相莫名多出了些许挠人心尖儿的脆弱,唐焱还小,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只是不自觉地想擦擦那颗痣,像给哥哥擦掉一颗藏匿经久的眼泪。
“别闹……”唐泽嘟囔一声,把手也伸出被子按下他不安分的小爪子,“老实睡觉!”
第7章 第七章
唐泽虽然今年只有16岁,可因为当年早上了一年学,开学便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
家里有个唐焱,他肯定是没法儿按原本的计划安心去住校的,大早上醒来天还有点儿擦黑,唐焱小猪一样在他被窝里睡得正香,唐泽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尽量不惊动他把早上一应准备洗漱做好。
早餐和司机都已经等在楼下,他心不在焉地随便喝了两口豆浆,对晶莹剔透的虾饺和冒着腾腾香气的鱼片粥一个没动。
起太早了,不说吃早餐的胃口,刷牙的时候都有点反胃。
坐进车子里边儿,他才靠着座位又闭上眼睛,趁这段时间一边养神一边重温了一边741给他的那些身边人物资料卡。
原来的唐泽人际关系处理得相当不错,身边朋友众多,他可不能过上个暑假就连人家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唐泽就读的学校是他们那里的省实验中学,前身是前朝兴办的第一批新式学堂,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下来,不仅名气愈胜,教学质量也一直非常好,每年往国家一级院校输送的人才都是大把大把的。
而且毕业于他们学校的学生在各种大学都十分受欢迎——他们一直奉行的都是素质教育,比许多一味抓学习的学校多了许多提高综合能力的课外活动,而由于合理的安排和教学方式,这些活动对学生学习的影响不算太大。
这种学校一点儿没有什么“贵族”或奢靡攀比的习气,学校孤悬城外,周围荒凉无比,而虽然堂而皇之地设立了一个“自费班”,往里边儿塞那些家里花了大把价钱的孩子,可这些人也从来没有任何特殊照顾,所有学生都必须全身穿着那种丑得一比的运动校服,黑白相间,质量还特别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