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快随我们过去呀!”唐珏说着就要来拽她,“四面临敌,他这次插翅难逃!”
她这条命是容宸救下的,所以自然会随他们过去。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白萱不动声色地避了避,顺便把方才黑鸦送来的信又往袖子里掖了掖——是西王母送来的,第三次催她快些离开。
她点了点头,跟在唐珏身后。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冷忽然被一阵寒风袭过,冷得像冰。
可是这么大的动静,温聿寒不可能察觉不到,除非是有什么别的牵绊,才引着他向东而去,连弯都不再拐上一下。
森罗峡谷往东能到锦绣岭,锦绣岭再往北一点就是……天水城。
温聿寒此刻正站在天水城挂满了白幡的的街巷里,虽未拔剑,却仍然四顾心茫然。
温府的牌匾上坠着白绫,满院都是苍白的纸花。他藏在门口,似乎能听到灵堂传来的飘渺钟声,和凄凄切切的哭丧道哀声,一齐混杂在耳边,伴随着温母临行前那句殷殷的“记得回家”,一重又一叠地敲在他脑壳上,简直生疼。
今日温母大殡,他来得既赶巧也不赶巧,大约是刚出完丧,正在哭灵。
温聿寒捂着脑袋蹲下去。
白色,白色,红色,白色,车鸣,剑翕……满目锥心。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那个沉寂已久的灵魂带着无能为力的绝望与负罪感,从他得知温母死讯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停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这不是他的身体,这阵撕心裂肺疼痛也不属于他。
这些都是温聿寒的。
一只手忽然递到他眼前来。
其实白萱也有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没告诉过容宸。
比如容宸一直以为,白萱是因为他后腰上的胎记才认出他的。其实不尽然,自从知道容宸跟戚竹一样吃不了木桕,她就开始格外注意起容宸的身份来。甚至在最早,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白萱心里就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嘴里说着喜欢,心里也的确是喜欢,何况他和白薇长得那么像,伪装成冉秋成的时候气质也那么像,甚至白萱第一次见他,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旧日的白薇,有一瞬间是当真想要嫁给他的……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她猫在树丛里看容宸和温聿寒谈笑风生看了好久,阳光就那么支离破碎地在他侧脸上镀了一层薄金,映得他眼里的光点更加熠熠生辉,整个人从头到脚,从轮廓到内里,都是柔和而且美好的,一如往日白薇注视着戚宴生,全心全意,专注又满足。
就是当时温聿寒实在是聒噪了些,和容宸仿佛活在两个世界当中。所以后来她忍不了了,站出去,却在某个傻子发现自己中毒的一瞬间,从容宸眼里窥见了一星半点的警告意味。
她便是这时候觉得容宸并非一般人的。
白薇堕魔之前,常取笑她长了狗鼻子和猫舌头,直觉准得吓人。在她眼里,这幅光景,简直就是一个不喑世事的世家公子,和一个深藏不漏的隐士高人。公子负责闯祸与耍帅,高人负责为他保驾护航。也只有温聿寒自己还傻不溜秋地觉得“冉公子”这么柔弱就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明明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得靠人家罩着,成日里说风就是雨,见谁都想撩上几句,却唯独在容宸面前怂得不要不要的。而且一边怂一边还要得寸进尺,看得白萱都替容宸手痒得厉害,也只有当事人还不动如山任由他来……真是没眼看。
直到现在,三年不见,温聿寒仿佛突然摇身一变,蓦地沉稳下来,叫白萱突然就看不透了。甚至不久前,在他昏迷的那几日里,时常醒来,却都像疯了一般,双眼充血,险些暴走。若不是有容宸在旁压制,恐怕他们现在要不就是葬身鱼腹,要不就是葬身刀下。容宸说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当时那个神情白萱到现在都记得——他早就下定决心了。
可没想到温聿寒醒来之后居然把自己走火入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白萱在听说青崆派死了那么多弟子的时候,就怀疑这事是温聿寒干的。等容宸暗示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温聿寒,这种怀疑就变成了确信。她觉得这么严重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瞒着当事人,容宸却反过来问她,告诉他又有什么用?
她这个侄子,一直都将温聿寒走火入魔的错音归咎到自己身上。而白萱与他许久不见,他详细的过去已不可考,如今的确活得十分明白,却也太过固执。而温聿寒哪怕如今已经沉静下去,但其实从始至终都是少年心性,不吃一堑便不长一智的那种。他虽然站在容宸这边,内心却仍旧没有放弃那份对原来同伴的可笑的天真与信任,甚至非常自信地以为他们都能健健康康地活着……白萱实在不明白他这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简直就像是自我欺骗——他总以为自己看得挺清楚,但其实一直都是在逃避现实。
于是也渐渐能明白,为什么很多事,容宸哪怕告诉自己,都不会告诉温聿寒。
白萱自觉未必有容宸活得清醒,但在年岁上还是略胜他们一筹的,有些事情,也往往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毕竟白萱有时候看着温聿寒那一脸死心塌地的傻样,都有点于心不忍,何况是容宸。更不要说容宸虽然看着冷血,但其实和白薇一样,都拿自己心上的人没辙。当年戚宴生劈柴划破了手,白薇都要心疼好久。而如今温聿寒哪怕稍微出点事,容宸就忍不住心软。只不过容宸还是要比白薇独断专行许多的,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便坚决不会假手他人。白萱一直觉得他这点太决绝,非常不好,比起温聿寒来问题更大。温聿寒充其量是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看不清现实,于是连自己走火入魔杀了人的事实都不愿意面对;容宸却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活着要做什么,以及必须面对什么。他从不逃避,却也太过现实和自负,以至于所想所为始终冷静缜密,只在意结果,而完全不顾忌其他人的想法,和自己身为人的感受。
他家阿宸,他家小竹,从手刃第一个仇人的那刻起,就不再像个人一样活着。温聿寒的出现稍微唤醒了他身上的那点人气儿,然而他仍旧……随时都在准备赴死。
白萱看着火舌逐渐吞没那封信纸,眼里突然冒出点幽深的夜色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失约了(羞愧)
今天刚到家明天又要去外省一趟 ,接下来几天直到周一大概又……sad
明天我看能趁妈咪上班的间隙更新一发不……对不起各位小天使了[合掌]
……怎么感觉放了假过得还不如在学校x
第74章 章七十四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宁致远站在灵堂里,面前摆着一口棺椁。亲戚们遵照他父母的遗愿,将二人合葬。宁致远穿着小了一号的旧西服,捧着一束小菊花,低眉顺眼地站在最前方,带头凄凄切切地掉眼泪,真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那些突然之间就全部冒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往他身上投去了怜悯又窃喜的目光,一边小声地叹:“唉,这么小就没了爸妈……真可怜。”
但宁致远其实只是在想,作为他们的儿子,不哭一哭,起好带头作用,赢得点同情心,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哭得愈发悲伤了。
偌大的灵堂里挤满了人,宁总和宁夫人戏剧化的死亡方式震惊商政二界。排场摆得足够大,来吊唁的亲戚大约能排到宁家四代之前,媒体灯光打下来,旁边不知道是谁请来的人居然在拉着二胡……可实际上是就连他们的亲生儿子都不是在真心为他们哭,人情冷暖向来如此,你真心待人都未必会换来别人一份真心,何况在这个饱暖思□□物欲横流的上层社会,就连亲人间都未必能奢求来几分真心,遑论其他人了。
所以他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七岁的小致远看着皮鞋锃亮的圆头想道,面上仍旧哭得隐忍而悲伤,肩膀一抽一抽的,叫见者不忍。
身后有人搂住他的肩膀,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是他叔。
宁致远目不斜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边悲伤一边还有空心想,实在是不明白叔你是在为什么而叹息。
宁爸宁妈的死其实颇有点戏剧化。
他们像往常一样吵了架,宁爸像往常一样动了手,可是宁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哭一边受着。她拉开阳台的窗户纵身一跃,非常果断决绝,宁爸去抓她,可是没抓住,反而被她下坠的力道带了下去。于是宁致远刚下车,抬眼就看到一个黑影兜头罩了下来,随后眼前一花,脸上一湿,再低头,才发现原来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血色在地上蔓延,就连司机和管家,一瞬间都吓懵了。
反倒是宁致远,不知道当时怎么有勇气,身先士卒地把长发的人翻了个身,结果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当真是脑浆都迸裂出来,摔得连儿子都不认识。
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士就那么一脸惊惧地看着,七岁的小孩费力地把他妈的身体翻了个,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裤上沾满了血。小孩居然伸手碰了碰女人血肉模糊的脸,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怪叫,然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