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看向远处的地平线,鼻头酸涩,语气沉重地说:“我好像有点懂得什么是体谅了。以前我从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也不在乎别人的痛苦。现在我似乎有点开窍了……”
宋亚泽顿了顿,呆愣地看着他,语气涌起一丝欣慰:“你长大了。”
太阳向上蹦了蹦,天空逐渐清朗,暗沉的金色照在两人身上。
凯撒神情严肃,声音也是低沉嘶哑,夹杂着岁月磨砺出来的沧桑:“也许学会体谅的时候,就是长大的时候。虽然我现在做得还不够好,但我愿意试着去做……”
他回过头看着宋亚泽,郑重地说:“就从你开始。”
宋亚泽笑着说:“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第一个体谅的人。”
这时,因为天空有了些光亮,大地有种即将苏醒的预兆。从难民营里传过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三个矮小的孩子跑了出来。
这三个突兀出现的孩子,将凯撒和宋亚泽的眼光吸引过去。
他们只有五六岁,脸上挂着笑。尽管小脸脏兮兮的,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他们仍是纯真的、快乐的,幼小的他们,对世界是不怀恶意的。
他们用小脏手捡起地上的散石,相互击打着。石头相碰,声音绝不是清脆悦耳的,他们却听得上心,还跟着节奏唱着不成调的童谣,甚至手舞足蹈。
这是专属于穷人的快乐,是世间少有的童真,是苦难之中的希望。成年人的世界,已经没有这般纯净而美好的东西了。
这样童趣的场面,将高地上的两人深深震撼住了,凯撒有些惊愣,原有的对穷人的傲慢在此刻消减不少。
而活了很久的宋亚泽则触动更深,或许当一个人历尽千帆,最打动他的不是金钱与名誉,而是这种最干净的人性。
宋亚泽走近呆愣中的凯撒,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语气柔和地说:“你看,他们从小这么受罪,也可能失去了父母,现在还能苦中找乐。”
他又停顿几秒,端详着凯撒的脸色,郑重地说:“死去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但活着的人要更好得活。”
凯撒心里猛地一紧,痛得他无法自拔。他始终渴望跨过心里这道坎,却每次都在快要完成目标时缴械投降。
伤痛与自责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下意识地闭上眼捂住脸,轻微喘息着。
过了一会儿,他拿下手掌,发现一滴泪也没有,而喉头却是酸涩得发痛。
“凯撒,看着我。”宋亚泽扳过他的肩膀,双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哪怕你错了。”
凯撒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胸口一阵憋闷,巨大的酸痛涌起,下巴剧烈地抖着,吐不出一个字来。
宋亚泽坚定地看着他,重复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哪怕你错了。”
酸涩终于突破了界限,如洪流一般狂奔,凯撒的心瞬间被冲到无限大。
他先是攥紧了宋亚泽的衣服,紧接着激动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和肩膀。
宋亚泽被他捶打得生疼,却仍是微笑看着他。
凯撒失控了,他的酸涩终于成了眼泪,成串地流下。
他无法抑制地哭泣着,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纵情地宣泄着累积已久的伤痛。
“我错了……我杀了我的父亲……”
他痛哭流涕地承认了,所有的情感都达到巅峰,这是夸父逐日式的情感奔放,所有的控制都被烧成灰烬。
“是的。你错了……”宋亚泽笑着松开他的脸,“但是已经过去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
凯撒视线模糊地抬起头,悲泣着将他紧紧抱入怀中,声嘶力竭地哭着叫着,将他的肩上哭湿一片。
自从生下来起,他就没有溢出过这样多的情感,而不仅仅是悲痛。
太阳终于蹦出了地平线,扫尽一切黑暗。所有的生命或是非生命,都被照亮。
这是新的一天,是生机勃勃的一天,尽管这里充斥着人间最惨痛的悲哀,却仍不能否认,这里还有着美好得让人屏息的希望。
薇莎夫人伴着窗口的阳光,照了照镜子,她在这里保持着素颜,却永远整洁干净。
她看向窗外,阳光使她的灰眸折射出金色,她只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和温暖。
她换上防护服,稳健地出了休息室,却在休息室门口遇到凯撒和宋亚泽。
凯撒面色潮红,眼睛红肿,而宋亚泽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只是眼里带着些欣慰和轻松。
看见凯撒明显哭过的脸色,薇莎夫人心头疑云攀升,惊讶地问:“我的孩子!你怎么哭啦?”
她赶紧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顿了顿,才猛地反应过来:“你今天怎么愿意进难民营啦?”
凯撒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夹杂着极重的鼻音:“我联系了西顿供应方,让他们多送点物资过来,钱由我来出。”
薇莎夫人惊讶地愣住,拿着手帕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半天才惊喜地说:“太好了!我的宝贝!你终于愿意支持我了!”
看着她喜逐颜开,凯撒也被感染着轻笑:“母亲,今后我会一直支持你……”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宋亚泽,坚定地说,“我也会试着去体谅。”
薇莎夫人欣慰地捧起凯撒的头,在他的额头处落下一个母亲的吻,“我的孩子,今后你一定会幸福的……”
她又转过头,颇为感激地看着宋亚泽说:“我就说了,他需要你。”
……
这天晚上,物资就到了。这得益于凯撒的财大气粗,食物药品都是空运过来的,除了凯撒特地吩咐的热巧克力粉,还运来了新的帐篷。
难民营里有一半的人搬去了新帐篷,里面顿时宽敞不少。
除了物资,还有新来的医疗队伍和设备,他们穿着更加严谨的防护服,像天使一样来到这片疾病肆虐的地方。
南罗,这个一直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国家,今天终于冒出星点般希望的光。
早晨的泪水,将凯撒心头的阴郁和晦暗冲刷干净,他一天都感觉神清气爽,脚步轻盈许多,重又恢复了那副指点激昂的模样,身体盈满活力。
最大的股东,多半有最大的话语权。尽管凯撒在难民署没什么正式职位,却仗着出钱多,引得所有护工都对他唯唯诺诺。
就连南罗难民们,也知道这个穿着黑衣服的英俊小伙惹不起,看到他就让道走,像躲避瘟神似的。
凯撒将巧克力粉倒进杯中,昂头挺胸地去了接水处,将手指按向热水键。
这时,他的手指和另一只细瘦的黑手指相碰,同时要按过去。那只小黑指触电般地撤了回来,像被烫着似的。
宋亚泽站在凯撒身后,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凯撒抬着下巴,眼皮下垂,看着一个只到他腰部的孩子,气势压迫。而那孩子则是惊恐无比地与他对视,手里的纸杯也被攥皱了。
孩子呆愣半晌,随后赶紧转身闪人。他的脚步凌乱,一头撞上了后面的宋亚泽,也顾不得道歉,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凯撒晃了晃杯子,闻着醇厚的巧克力味,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他抿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笑着说:“今天来了很多护工,以后你就不会那么忙了。”
宋亚泽放松地点点头:“是啊,我终于也能歇口气了。”
凯撒眯起眼睛,端着杯子走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神秘地说:“我今天还给你带了一份惊喜,就在我们的小帐篷里……”
两人回到专属的帐篷中。凯撒打开挂顶灯,宋亚泽看到床铺上躺着的长条物件,惊声道:“烟?!”
看着他惊喜的反应,凯撒邀功似的点点头。
宋亚泽手痒地拿出一根点上,坐在帐篷外抽起来。凯撒也坐到他旁边,喝了口热巧。
两人都在静静享受着最爱的味道,一个是烟草,一个是甜腻。
他们看着繁密的星辰,四周是这样安静,只有烟草燃烧和吞咽液体的声音。
“我今天想明白很多。”凯撒放下已空的杯子,沉静地说,“我以前征兵打仗,说是为了全人类。现在想想,我给他们带来了痛苦,我是个罪人……”
宋亚泽担心他旧悲复燃,赶紧按住他的肩膀,将香烟拿下:“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手段太激烈了。”
凯撒却平静地笑了笑,看着他担忧的神色说:“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可以平静地看待过去了。今天我试了一下,我能吃下去肉了。”
他将宋亚泽的手拿下来握住,笑容不减:“以后我不会再挑起战争了。或许我可以用更成熟的办法,来改变这个世界,这是我的理想。”
“用什么方法?”宋亚泽好奇地问。
“嗯……”凯撒拖长了尾音,语气很是不确定,“这个我还没有想好。我现在还太年轻了,时间会告诉我答案。”
“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一定会很快找出答案,因为你成了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宋亚泽定定地看着他,口气坚定。
“其实这段日子,我也想明白很多,和你一样。”
凯撒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问道:“快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