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坐的和尚睁开了眼睛。
“你还需再忍忍。”
白发男人的脖颈上有金字一闪而过,他虚弱地眯开紧闭的双眼。那双眼睛已不是最初那般血红。他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盯着起身去取水的思惑。
思惑穿着白色的袍子,同他一样,周身不佩戴任何佛物。这一整个斗室里都没有任何具有佛气的东西, 但是贾科却面对着这世间唯一的一尊活佛——思惑。
思惑已不是这三界的人了,但他却强留在此处。也许佛修同道修不同,思惑留下却没有遭到任何天谴。他为了断绝一切可能同世人有的因果,把自己闭在了浮屠阁,把蓬莱闭在了东海。
思惑用一只茶杯盛了陶钵里的清水,将那茶杯送到了贾科面前。
贾科支起了自己的手肘,大咧咧地半躺在地上看他。
思惑见贾科没有伸手的意思,顿了一下,便俯身将杯盏凑近了他的嘴唇。贾科的舌头一勾,像是猫一样用舌尖舐了一层水去,又舐了一口。
他的舌头舔进了思惑的掌心,低低地道:“忍不住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思惑湿漉漉的掌心里,叫思惑差点洒了那杯盏。他的面孔上却一片平静,道:“还需一个时辰。”
“不需一个时辰,半柱香便够了……”贾科的面孔凑近了思惑的手掌里,身体支起,又缓缓将脸埋在了对方的脖颈中,低声暧昧地吐字。
思惑抬起了手掌,却没有扶住贾科,他立掌在胸前,开始中正平和地念道:“……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何以故?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贾科的脸色一变,眼底的血红猛地暴起,似乎要做挣扎,却被更多的自他脖颈下延伸出的金字强行压下!思惑念的经同贾科念的效果可大不一样,密密麻麻的金色经文很快爬满了贾科全身,他的手指上都缠绕着小如虫蚁的文字,像是扭曲的图腾。
贾科的全身再度扭曲起来,他的脸色煞白,双眼时而血红时而漆黑。经文烙印进肉体里,一寸寸血肉烙进去,将每一条经脉都包裹、炙烤。
贾科的额头爆出了青筋,手像是利爪一般攥紧了思惑,将思惑的肉躯抠出了血来!只是贾科一碰那血,手指便冒出了烟,叫他吼叫一声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不要……不要了……”蜷缩在地上扭曲身体的男人发出了凄厉的哀求,痛苦将他刚刚喝下去的水再次蒸腾出来。
思惑知道那有多痛。
有如十八层炼狱里被焚烧、鞭挞、抽筋。是人才会承受的诸般痛苦。贾科的魂魄是思惑的半身,他没有完整的魂魄,就像一个人的三魂六魄被拦腰斩开,变成两半,比寻常的魂魄都要脆弱些。是以他才会承受这般苦楚,这般剧痛。
思惑却不能停。他是施刑者,也是受刑者。
他们要在这里囚上几百年,要时刻囚住贾科的阴魔之气,那魔气会让生出七情六欲的贾科有各种各样唯有人才会有的想法。他痛苦、绝望、失去神智。他曾从窗口跃出,想要一死以逃脱痛苦,也曾想杀了思惑来掐断痛苦的源头,更尝试过无数种自杀的法子,却都没能成功。
思惑时刻看着他,用自己的全副心神看着他。
“住手……停……停下……求你了……”贾科痛苦地哀嚎,叫声从响亮渐渐化为嘶哑的吼声。他用被思惑剪得圆润的指甲使劲抠进自己的皮肉里,抠进那些让令他痛苦的经文里,带出了一块块碎肉和一串串血珠。他将头颅用力撞击地面,额头撞出了血来。
“求你……不要了……”地上沾满了血和泪水,贾科的面孔一塌糊涂,青筋从面孔上凸鼓出来,苍白的脸色不断变得涨红又再度回复苍白。
他浑身痉挛,手指张开又合拢。他咬得齿列都渗出了血迹。
“须菩提!于意云何……”思惑的声音不喜不悲,不快不慢。他盘坐在蒲团上,仿佛一尊佛像。
“解篌、解篌……解篌……”贾科的声音里只剩下了呜咽,他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两个字。那是贾科给他的另外半身起的名字,他忘记了思惑,神志不清地反复重复那两个字。
思惑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露出了一丝不忍。但他知道他得忍。
“解篌……呜……”贾科将自己的拳头塞进了嘴里用力咬着,他的血蹭了一地,蹭得那件邋遢的白色衣袍上都是血污。他的身体扭曲成不可名状的姿态,连筋都要被扯断。
一个时辰很快,但是对贾科和思惑来说却无比漫长。仿佛有十个昼夜那么长。人濒死的时候连一秒都觉得是长的。
贾科的身体还在痉挛,但是他周身的经文却在渐渐蛰伏。那些经文伤害他的魔躯,却又在重塑他的人身。他永远也不可能在这途中死亡,在思惑的看护下死亡。但这分明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思惑起了身。他的口中不再念经,而贾科却还在蜷缩颤抖。
思惑来到贾科身边,俯下身体,将那双念过经文的双唇抵在了贾科颤抖的双唇上。他的舌头和唇齿极尽缱绻,他的眼睛轻轻合上。他像个礼佛的僧人,又像个陷入情障的魔头。
他轻柔地抚摸贾科的眼泪,贾科的泪太多了,被痛苦压制住,此刻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哭的声音混合在唇齿相交的呜咽声里。
思惑解开了贾科的袍子,亲吻他的伤口。
贾科哆哆嗦嗦地低喊:“……疼……太疼了……”
思惑顿了一顿,将自己的袍子拉开了。
旖旎从他的身上溢出来。
他一点点让贾科舒缓神经,一点点唤起潜藏在贾科身体深处的颤抖的魔欲。贾科漆黑的眼睛再度发红,他的手被思惑扶着搂住对方的脖子,目光透过满是泪水的睫毛,模糊地看着思惑。
热度和热度相交,胸腹之间留出令暧昧生长的空间。那之间的每一寸毛发都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张开了毛孔。
思惑一点点埋进了他的身体。
贾科的眼泪汹涌得更多了,这一回却不全是因为痛苦。他哭着跟思惑接吻,哭着上下起伏,口中的呜咽变作了一顿一顿的闷哼。
思惑火烫的皮肤灼烧着他的皮肉,他却无法退开。他用力抱紧思惑,用力贴近他的胸膛。他的声音渐渐变做了破碎的呻吟,思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听着他含混不清地叫自己“解篌”。
“贾科。”思惑叫道。
贾科恍惚着楞神,腰一挺,腹部一片污浊。
思惑埋进他的发间,嗅着那充满血污气的发丝。
贾科感觉到思惑又开始动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分明疼痛已经退去,泪水却不住地往外淌。
蜷缩起来的魔气再度出来,每一次被剿灭一些,思惑便会用一些法子叫那些吃到苦头的魔气尽快再出来,好进行下一波的围剿。
贾科知道自己的欲望又来了,他的痛苦也将又要来了。
他坐在思惑的身上,思惑靠着墙。他被动地上下,被动地索吻。他哭着叫喊,嗓音沙哑:“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秃驴……你有本事……别叫我快活……”
思惑没有听见。他想听见便听见,想听不见便听不见。
他把脸色苍白的贾科做到脸色潮红,做到所有的神经都舒缓开来。贾科的发梢都绷直了。
思惑将他竖着抱起来,来到窗边看落日。
浮屠阁很高,蓬莱山很大。放眼向外望去,整个蓬莱岛郁郁葱葱。昼夜交替之际所有的鸟雀都飞了起来,冲浮屠阁朝拜。
贾科能看到鹤,能看到数不清的仙禽。他的抹着自己脸颊的眼泪哑声说:“这些鸟雀,千百年后修成了人形,恐怕都能向世人传颂佛是怎么办事的。”
思惑不答,只是用一只手将凭空出现的袍子披在了贾科身上。
“披上有什么用,遮住了,你便能从我那里出去吗?”贾科带着泪光翻了个白眼。
思惑拍了拍他的臀,将他架在窗栏上,用力一顶,一直不曾出来的东西才带着浊液缓缓退出。
贾科被顶得肝颤。他的脚背都弓了起来,贯通全身的一根筋被拉紧,又险些污了新的袍子。
他失神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回过神过来,搂着思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外面的那群和尚想必好气极了,”他沙哑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慵懒和媚意,“他们是要来修佛法的,此地没有佛像,没有佛器,却只有色欲的考验。”他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佛在他们心里,恐怕早就不是佛了。”贾科道。
“佛无具象,是非相。”思惑的呼吸还有些快,话语却很平和。
贾科看着窗外火烧似的夕阳,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搂着思惑的脖子,回忆着露出一抹轻笑:“当年我被你救回来,又不顾一切要回到九域封禁去找你,连自己都觉得荒唐。那时我还在想,大约自己是吃素太多年,乃至对一个和尚念念不忘。”
“你也是僧人。”思惑道。
“哦,是啊,我也该是个和尚。”贾科说。
那夕阳已经半面浸入了海水里,将海水铺得通红,霞光映照着贾科暗红色的眸子,勾画出绚烂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