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科长久地盯着镜子里的这张脸。
他几乎是难以理解地缓慢抚摸自己的脸。他想起在自己的意识里,每每到了最后,他总会发现自己的面孔逐渐趋向于他自己本身的面孔,然而当他从所有的意识中清醒过来时,他却觉得那些面孔都是那么陌生,甚至镜子里的这张面孔也是那么陌生。
他再次回想起了先前梦里的一切。
那些神父的面孔他几乎回想不起来,然而他们的话却仿佛具有回声一样在他脑海里回响。
我们孕育了你……孕育了你的母亲……孕育了你的猎物……
贾科的思维跑得像是脱缰的野马,疯狂而杂乱。最后一个意识……莎拉孕育了他,莎拉是指六道吗……如果莎拉是指六道,圣殿又是指什么呢……
贾科闭上了眼睛,用力甩了甩过痛的脑袋。他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无形的绳索缠着他的手脚,他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无数未知和已知控制着。
他隐约觉得解篌进入他的意识之前和之后,他的意识开始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很轻易地就接受了现实。
贾科再度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的血丝更多了。他想起了解篌进入他意识之后产生的不同——他从蛇尾军校的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夺舍了一个新的肉身。而在那之前呢?
在那之前他在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夺舍的灵魂前,他只会按照被夺舍的人的行为行动……
贾科缓慢地歪斜头颅,眯起眼睛看着镜子里的面孔。
接着他在用更加缓慢而疑惑的语速说道:“666?”
一个银色的圆球突然从空气中的某个地方就那么凭空滚了出来。它滚圆的大肚皮上显示着几个红艳艳的加粗大字:【我的老天你总算叫我了!!!!】
——
科特将贝拉送出了房间,独自一人签完了文件上的字,然后他看了看门缝确保门栓已经上锁,又将所有的百叶窗关上了,这才回到自己的桌子边上,拉开了一个抽屉。他抽出了一把老式的钥匙,揭开脚下的地毯,将钥匙插进了一个孔里。他将地板打开了。
科特再次确认了不会再有人来拜访他,然后钻进了地下通道。当他将通道门合上时,地毯被扫地机器人主动上前来铺平了。
科特顺着狭窄的通道下去,走过了一条非常长的长廊。然后通道的低端终于有了一扇门。他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打开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
科特低头行礼叫道:“拉斯杰主教。”
“罗伊斯红衣主教已经在等候了。”须发灰白的男人悲悯地说。
科特随即进入了那扇小小的门。在这条通道的上面,横亘着整个联邦中央机关和法庭的高大建筑。
第182章
贾科在看到666的一瞬间,一种荒唐感和啼笑皆非感一瞬间涌了上来。他捂住了自己半边脸,自嘲式地哼笑起来。看到666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他没有脱离虚幻,他却也一直在现实里,只这是他在八十二道天劫之后的下一世。
他一直在轮回,从未脱离过。
在记起666之前,他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自己是个夺舍了别人肉身的人,就像过去的四百多世一样。
666在他身边晃悠,肚子上显示着几个大字:【你怎么了?】
贾科想起了解篌。他几乎是落寞地笑了起来。他以为他和解篌经历了那么多终于修成正果,他以为解篌是他命中注定一辈子要找到的人,但是到头来,他以为的“好几世”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甚至是他无尽轮回里的一场短暂的梦。
解篌会消失,随着他脱离这个轮回进入下一个轮回,也许他不会那么早“死亡”,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贾科会忘了他,在数百年的轮回中。
贾科怅然若失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怪他觉得即使是这张脸也无比陌生,难怪他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只是在不断重复肉身的经历,并且不断重复着“提醒自己”这个过程。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所有意识里都有666,并且总是有人提醒他该醒来了。
贾科翻身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对666说:“打开阴阳簿。”
666非常麻利地显示出他所需要的一切。
“编号十九,没有真正的名字,六道训练营的一名杀手,刺杀总统时被卫希礼陷害,失去意识进入研究所进行人体实验,死于……意识当中。”贾科难以理解地抬起头来看向666,“如果我之前都是按照肉身的行为走的,为什么我没有死于意识?”
666在半空转了两圈,说道:【因为解篌?】
666在贾科真正呼唤它之前没有任何机会主动出现,但是他知道贾科身边发生了什么。
【他那时刚好进入你的意识。】666说,【解篌这个人不存在于阴阳簿上。是你给了他这个名字。】
贾科又如一潭死水的眸子里有什么死灰复燃,他几乎是猛地跳起来,抱紧666用力亲了好几口,像是个孩子一样尖声大叫起来:“他是特殊的!我知道!他是特殊的666!”
“什么特殊的?”解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他一抬头,就看到贾科向他冲来,仿佛久别重逢一般猛地跳起来挂在了他身上,四肢紧紧缠住了他。
“嘿,怎么了,我把你的早饭带来了,”解篌用手拍了拍他的屁股,接着他的目光凝固了,他盯着贾科身边的某处说:“……这个东西,是你刚刚造出来的?”
666像是一块会漂浮的石膏一样僵住了。
贾科看了一眼666,心脏跳得像是犯了病。他捧住解篌那张英俊完美的脸糊了他一脸口水,然后双手飞快向下摸去。
“等等……这么早你就想……嘿,你不吃早饭了吗……该死……把你的裤子脱了……”
——
“你是从哪里得到那么多信息的?”莫尔狐疑地看着贾科手里的信息板,“我是六道的杀手,我有很多资源来源。”贾科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旁边的解篌看着他挑了挑眉毛。
昨天一整天这个家伙都和他待在床上,他知道贾科明明什么都没做。
贾科指着上面的信息转移话题说:“科特不是联邦的人,但他也不是六道的人。”
“什么?”维克多端着一杯水在一旁坐下了。
“不,应该说,科特虽然是联邦的人,但是他遵从的是六道的人的价值观。”
“你说什么?”维克多难以置信地看着贾科。
“他没有加入六道,但是他和六道的一部分人的意见是相同的。”
“一部分人?”莫尔准确地抓住了关键词。
“就和联邦一样,六道也不是一个意见一致的整体。六道以军事化的残忍的训练方式训练一批死士,让他们拥有某种军人般的对六道的责任感,然而它的上层却犹如一个教会。”贾科画了一个金字塔,“一部分教士认为六道的存在是为了制衡联邦,为不赞同联邦统治的人们提供可以投靠的一席之地,而另一部分教士认为联邦是错误的,需要被彻底推翻。所有的教士仿佛都在为全人类考虑,然而他们却经营着全球最大的恐怖组织。很讽刺吧,嗯?”
贾科嘲笑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我是说他们能有这么大的分歧?”维克多说,“一整个六道难道不是正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有什么组织会一开始诞生就反人类?”贾科打断他说道,“所有的恐怖组织都诞生于某种特定约束下的人性爆发,六道里有一部分人一直坚持我之前说的第一种观点,然而第二种观点的教士却多数出身于越来越严苛残酷的底层训练。”
“所以科特属于哪一种?”莫尔问道。
“第一种,”贾科说,“我和他都属于第一种。而卫希礼和晖文——”
“刚好和你们相反。”维克多帮他说。
“没错,我的直系上司不是第二派的人,所以他们没有权利让我死。我协助卫希礼,卫希礼想要置我于死地也不过是因为我是第一派的人,是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只是他国务卿当的太久了,恐怕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贾科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
“你记起所有的事了?”维克多轻轻地问道。
“没有,”贾科说,“但是没什么关系。我只跟从自己的意愿做事。”
解篌在一旁舔了舔嘴唇,不知想到了什么,暧昧地笑了一下。
“那我们现在拿这份名单怎么办?”100一直靠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既然你已经了解了一切?你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我们最近至少躲了三次巡查舰的搜查,我们的活动范围正在越来越小。”
“公布出去,”贾科说,“但是要选好公开的方法。最好能让六道和联邦都受到重创。”
“你不是六道的人吗?”
“我是解篌的人。”贾科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和坐着的解篌交换了和湿漉漉的吻。
维克多别过了脑袋对莫尔说:“我真不想在他俩同时出现的时候跟他们对话。”
“你是说秀恩爱吗?”莫尔没有看他,只顾研究手里贾科提供的信息板,“要是愿意你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