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双眼缓慢地睁大,血丝从眼底蔓延上来,血管暴露在空中,气管暴露在空中,颈椎暴露在空中……她倒了下去。
贾科轻轻松开手,让怀中的红衣女人落在地上。现在她全身都是红的了。
贾科垂着头站了一会儿,双眼看着地上的尸体,然后他仿佛感受到什么一般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扶手上的兜帽男人。
贾科举起了枪瞄准对方,里面有最后一颗子弹。
兜帽男人没有动,他看了贾科一会儿,然后从栏杆上跳下去消失不见了。
贾科的手僵持了一会儿,接着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脚边的女人,蹲下来搜她身上的车票。女人身上的车票很多,足有七十多张,贾科没有去清点里面有多少五云票,他将票放进内袋里,一路往超市奔去。
——
“我说过,我没有隐藏任何你希望找到的东西。”男人站在那儿看着神情莫测的莫尔。莫尔盯着他干干净净的数据库,仿佛没有料到。他缓慢地来到男人身边,带着一种揣测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用手背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胸口:“算你运气。不过,我已经重设了你的所有储存空间,你最好不要再擅自更改它们——记住,我时刻监视着你。”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面无表情的男人微微松开了神经。一旁的维克多抱怨说:“我早说过这不可能,他偏不信。好了,他现在把我之前给你放好的储存空间完全清空了。”
男人说道:“将我连入主机。”
“不行,”维克多说,“你得休息一会儿,你的神经和机械神经可不一样,它们需要休息和恢复。”
“我想连入主机,”男人说,“我的潜意识一直让我很不安,连入主机之后,我不必费力气就能够调用其他记录,这能让我更好过——而且,我现在就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
维克多交环双手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说道:“好吧。”
男人的意识一进入主机,之前失去的所有记录都如同海水一般涌来,他和主机共用了同一个内存,这让他不必有任何存储上的负担。但他注意到了莫尔设下的监视器,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些监视器,没有轻举妄动。
维克多将固定他的金属件拿了下来,给他扯来了一张椅子。“坐下吧,反正我得坐下了。他们才刚刚进入意识,距离他这个意识结束还有好一会儿呢……你不想聊聊吗?”
维克多看到男人的眼神,有些没趣地对自己翻白眼:“好吧,我知道你们的答案都是人工设置好的、经过了无数的测验考评模拟出的完美的‘机械式智能答案’……但是你经过了图灵测试,你总是让我觉得我在跟一个真正的人类对话。
“莫尔那个家伙总是埋头在计算机里,他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出门,我都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离开过这个鬼地方了,真见鬼。
“等这个任务一结束,我就要申请离开这里,就算让我去别的小破研究所修车也好……”
“他从前来自哪里?”男人忽然的发话让维克多的自言自语卡住了。“什么?”
“他——”男人说。
维克多立刻意识到七号说的是谁。不是莫尔,而是他们的被动实验体——那个被吊在巨大房间里的男人。
“你联着网吗?”维克多正了正身子,仿佛要说一件小秘密似的那样兴致勃勃。他将手指按在男人的手背上说,“给你我的权限——悄悄地——查一查‘六道’。”
男人仿佛陷入了呆滞,他的双眼一眨不眨,仅仅两三秒后,他的意识在飞速奔腾中找到了那份被层层封锁的文件,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是的,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维克多在他的注视下说,“每半个月有一次淘汰率百分之五十的考核,被淘汰的人当中有百分之七十会死亡,为幸存者提供器官、肢体移植,每三年都会有一次晋级考核……惨无人道的训练方式,血腥残暴的考核方式。”维克多摊了摊手。
“他们就像是某种原始的野生猛兽,被训练成最精锐的武器,在激发凶性的同时强烈压抑克制他们的人性,被要求做到机器人那样精准无误,不浪费一丝力量……可怕吗?”维克多看着男人说,“我第一次听到我们上头的时候,差一点儿以为他们在跟我们开玩笑。我根本不相信有那样一个地方存在于我们文明世界的国土上,但是现在我必须相信……他们利用那些失去家庭的孩子,遭到抛弃的婴儿完成这些法律照顾不到的……他们有监护人的签字也有孩子们自己的亲笔签字……这帮‘兵器’成熟之后,他们可能会被派去杀死某个人,也可能被送上战场……他们没有忠诚和信息泄露的危机,用人和用机器的后顾之忧全都没有。
“所以你看,我觉得人类是最可怕的东西,他们能塞入脑海中的我认为甚至比机器还多,你算一算,你在他的大脑里经历过多少个意识了?”
“你以为他们只是个武器,但是他们同时受到严格乃至宽泛的教育,他们精通一切知识……甚至,他们还有自己的信仰,”维克多努了努嘴唇,似乎对“信仰”一词有些不置可否,“老实说,我根本不将他当做人,他们……怎么说呢……就像是——人形的机器——和你们正好相反。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究竟该不该对他们报以同情。”
男人的大脑嗡嗡作响,维克多的声音不断录入他的耳中。一切储存在主机里的、他潜意识里的记忆都开始飞快涌动,数据像是河流一样冲刷过他的大脑。
每半个月有一次淘汰率百分之五十的考核……被淘汰的人当中有百分之七十会死亡……
惨无人道的训练方式,血腥残暴的考核方式……
手术台上死去的孩童,一世世陷入绝境的生活环境……
赵信说他讨厌暴力。讨厌器官移植。
“不……”男人从牙齿缝中挤出了字来,“……他喜欢音乐,喜欢跳舞……他……”
男人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很酸,他的鼻子也很酸,他的胸口仿佛缺了一块,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但是这不是出于任何一种人工设置的反应条件:“……他一直在反抗——”
他对一切温情都怀有渴望。
第116章
丧尸群如潮水般撤退后,留下了大量尸体,活人的尸体、丧尸的尸体。
整个被贾科闭锁的储存仓库里静悄悄的,卷闸门上大片泼墨般的血迹,门边还有一只青白色的断手。
贾科站在卷闸门前,低低地轻喘,他用阴沉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四下血腥到恐怖的场面,目光扫过远方角落里窥视的目光,对方立刻像是老鼠一样缩了进去。
他将手里的一根沾着模糊血肉的铁棍“当啷”一声扔到了脚边,然后转身伸手将卷闸门锁上的卡棍抽了出来,随手丢到地上。
他用染满鲜血的手猛地抬起卷闸门。有一具抵着卷闸门的尸体向后倒了下来,就倒在贾科脚旁不远处。
里面的人都绷紧神经抬起头,接着看到了站在门边半身都是血的贾科,和他身后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尸体。
已经凌晨四点了。
商店里的灯光把贾科的下身照亮,上半身埋在阴影里,他背后的一大堆“物体”被隐约的天光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吴辉凡猛地站了起来。
商店里一片狼藉,所有的货架都倒在地上,各种商品都被踩踏、四散,四面倒着几具尸体。
存活的几个人都十分狼狈。
“钱进……钱进还活着!”吴辉凡冲上来用双手抓住贾科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他。坐在货架后的老刘抬起一双血红的眼来看向他。
贾科缓慢地扫视过存活的人,只看到锤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双眼空洞。他的两条腿上躺着半个榔头消瘦的身体。下半身搁在地上,两者之间藕断丝连着一些软组织。
贾科的目光沉了下来。
“何东……榔头……死了。”吴辉凡低低地说。
何东是在看守消防通道时被杀死的,他一直都是守商店的人,对通道非常熟悉,那怕没有光亮也能应敌,但是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何东离开了他们能够注意的范围,被悄无声息的杀死在通道里。对方拗断了他的脖子,然后那人被贾科一斧子劈裂了头颅。
从消防通道和商店正门冲进来的一共有五个人,贾科将卷闸门扣死之后,阻拦了丧尸进入的可能,却同样阻拦了商店里的队友逃亡的可能。
榔头死于一个狩猎者的长刀。他受了伤,损失了速度,锤子来不及救他,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腰斩成两段。
“他们集结了两个队伍……盯着我们不止一天了。”康健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他的话听上去都有些阴森。“我们必须得走了。”
幸存者总人数除了他们这个队伍剩余不到二十,当所有人都开始陷入最后的困境,每个人都会变成狩猎者,这只是一个拉响烽火的号角。他们必须在那一切发生之前离开这里。
贾科走进商店,半拉上卷闸门。坐在倒塌的货架上的老刘站起来,和吴辉凡一起蹲下来搜那七具尸体的身。康健也开始搜查。十分钟后,他们将所有搜出的车票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