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柔公主像见了鬼一样瞪着他,宁予辰不再说话,体贴地给她留出些许反应的时间,眼中既没有恶意,也没有轻视,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这副模样再一次让端柔公主生出隐约的心动,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很快被她压了下去,情绪却在对方的注视下渐渐冷静下来,心中反倒因为不用继续这件自己本来就不甚情愿的事情而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如今皇上宠信于你,你想到他面前说点什么都可以,但如果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就没有必要开口了。本宫身为林氏血脉,难道还会怕死?”
宁予辰注视着她因为凌厉的表情而愈发冷艳的眉目,轻轻叹道:“卿本佳人……”
他摇了摇头,恢复了平和的微笑:“公主误会了。我并没有立场指责于你,也不想询问什么,只是……太子殿下年幼失怙,亲人不多,心里面应该是很在意你这位姑母的。”
端柔公主的身子微微一颤,宁予辰倒好像当真没有别的事情要说了,略一欠身就要离开,提步间却有一样东西从他宽大的衣袖里掉了出来。
两个人同时下意识地向地面看过去,宁予辰不在意地把那根男式发簪捡了起来,却冷不丁被端柔公主一把握住了手掌。
两个人肌肤相接,这一回宁予辰是真的有点尴尬了,他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避开扑面而来的女子香气,脸上疑惑道:“公主?”
“你这个是哪里来的?!”端柔公主却对两个人过于亲密的动作没有半分察觉,她急切地抓紧了宁予辰的手,几乎语无伦次:“不、不可能,你怎么会也有这个东西……他那簪子明明在我手里……跟那一天的一模一样,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宁予辰好不容易从记忆中整理出来的往事得到印证,眼中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意,他静静看了端柔公主一会,手背被对方尖锐的指甲划出了血痕也并没有挣脱,反而低声道:“公主识得这簪子吗?”
端柔公主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眼神凝视他的面庞,好像在重新认识这个人,良久,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根一模一样的簪子。
宁予辰缓缓接了过来,他原本想继续用玩笑的口吻讲述一切,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对方的眼神,却让他也有些笑不出来了:“我这簪子时宁家祖传之物,本来是一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我这一代就只剩下了一根,其材质十分独特,是不能轻易被仿造的,因此连庶出的长兄宁征都没有。”
端柔公主的手在发抖,但宁予辰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我十五岁路过上京的时候,遇到一名粉衣戴面纱的女子被山匪围堵,那时候手里正好拿着这东西,于是顺手将这簪子弹出去,穿透了一个人的手掌。事后那个女子曾经冲我讨要,但因为此物只能赠与子孙,我……”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巧言令色之徒!你一定是骗子!你骗了皇上不说,还妄想让我也上当,不可能!”
宁予辰没有说话,端柔公主一拳捶在他肩上,没有什么力道,自己反而泪流满面。
她想起当年上京一遇,自己就此对相救的俊美少年念念不忘,所以才会大着胆子向陌生男子讨要信物,被拒绝之后也没有生气,反而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多方探查此人身份,没想到回到宫中之后,却赫然发现那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整整七年光阴!她出嫁、守寡,过得一点也不幸福,看着那个人与皇上的爱恨纠葛,自己却碍于伦理纲常从来不敢把这份情愫说出口,直到林渲被赐死,才不顾一切求到了另一个素来狡诈的弟弟头上……而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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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旧日皇宫(二十一)
宁予辰没有阻止她哭, 而是像上一次一样, 用手绢轻轻为端柔公主擦了擦眼泪, 低声道:“公主,对不起。”
原来他才是当年那个快意打马的潇洒少年,可是当自己知道这一切的时候, 七年的渴望在这一瞬间蒸腾而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心酸。
她过于在意爱情本身, 反倒错失了重点,以为自己情深多年, 到头来却连心上人的样子都没能认出,想想实在可笑。
端柔公主不知道自己此时对宁予辰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然而之前她不够勇敢,已经体会过那种愤恨不甘的感觉,不愿意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宁予辰成为皇上的禁脔,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她轻声道:“你想离开皇宫吗?”
宁予辰没想到她不关心别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问这个, 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多谢,但我在这里觉得很好, 皇上……对我也很好。”
他不愿意听见端柔公主说出更多关心自己的话来,不等她回答,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公主,时间有限,予辰长话短说——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 不能再相信林澄了……”
宁予辰毫不隐瞒,原原本本将林澄的阴谋讲了一遍,末了又道:“公主你因为想要央求他复活林渲而被要挟,倘若太子有事,你的举动又被查出,毫无疑问会成为林澄的替罪羊……就算这种后果你已经打算承担,可却也想不到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复活林渲。林澄这个人性格阴狠,六亲不认,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还请公主三思。”
最震惊的事情已经听说过了,后面这些反倒不足以让人多么惊讶,端柔公主定了定神:“所以说,林渲没有半点复活的可能,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是吗?”
宁予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其实按照他的推测,林澄所做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但宁予辰已经不打算告诉端柔公主了。
端柔公主紧紧盯着他的脸:“你想要我做什么?”
宁予辰直截了当地道:“指证林澄意图毒害太子,我可保证公主无恙。”
虽然之前林澄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一个侍卫的指证自然没有长公主有分量,端柔公主微一犹豫,宁予辰放缓了语气,又补充道:“但若是你不愿意,这话就当予辰没有说过,只希望日后公主远离林澄,保重自己就好。”
端柔公主忽然笑了笑,叹息道:“你的心明明比寒铁还要坚硬冷酷,却偏偏总是待人如此温柔体贴。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可笑我竟没能认出你。有的时候,我倒真的希望你能够坏一点,只因为这样的温柔才是最伤人的东西。”
她慢慢转过身去,已经恢复了端庄的姿态:“你说的事,本宫答应了。”
宁予辰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像是在目送端柔公主远去的背影,然而他黑沉沉的瞳孔中,却什么都没有倒映出来。
“哟,早上好,你下班了?”
宁予辰回到寝殿的时候,发现林湛已经在了,于是笑着跟他开了句玩笑,神情轻快。旁边的赵全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已经习惯了宁予辰会时不时地说一些自己听不大明白的话了。
林湛原本有些不放心,宁予辰却又坚持不让人跟着,于是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静静望着大门等人回来,直到宁予辰推门而入,殿内宛若静止的时间一下子流动起来,气氛变得轻松,林湛目光中掠过喜悦,连忙起身给他端了杯茶。
宁予辰走到桌边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多谢。今天说话说得多,我还真是渴了。”
林湛没有说话,只含笑看他喝水,赵全见皇上有继续倒茶的打算,连忙上前道:“陛下,还是让奴才来吧。”
林湛摇了摇头:“你下去吧。”
宁予辰随手把茶盅往桌子上一放,笑道:“就是的老赵,你放心吧,我帮你伺候皇上,保证妥帖。”
赵全:“……”到底是谁伺候谁?!
林湛却显然有点想多了,听到“伺候”两个字时,脸上微微一红,怕宁予辰看到,连忙偏了偏头。
然而宁天真显然没有想那么多,见赵全出去了,自己倒了杯水就要喝。
林闷骚连忙转过头来挡了他一下:“你小心烫。”
他刚才递给宁予辰的那杯水是特意晾到了温度正好,壶里的水却还是滚烫,宁予辰差点就灌下去了,被林湛一挡才反应过来,略一错愕之后举起杯子来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
还是挺烫的,烫的他心脏发热。
宁予辰垂了下眼,将杯子放下:“我这边已经一切准备妥当。两天后就是端柔公主的寿宴,皇上,你想好怎么庆祝了吗?”
林湛却一眼瞥见了他手上被女人护甲划出来的血痕,同时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他眯了下眼,微微撇开头,半晌才“嗯”了一声,语气淡漠:“手背上的伤疼吗?我给你找点药来包扎一下。”
宁予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没心没肺地笑道:“没事,姑娘家不小心划的,没有多大的劲。”
他看林湛的脸色不大好看,觉得他可能是为了两日后的事情烦心,为了调节气氛,又开玩笑道:“再说了,人家都说‘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被美人挠两下是难得的雅事,怎么可以包起来,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