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地上,盯着那木杆的影子,烈日在头顶上慢慢移动,那影子的长度仿佛静止了一样。不一会儿戴维就感觉汗水从背心处冒出来,看着吴有金专注的样子,他觉得有些无聊了。
“那个,钱钱,”他说,“我想,反正我对测量这些事儿也不懂,你来记录就行了。我想离开一会儿,等下直接在家里碰头好吗?”
把两个人一起拖在这里的确有点傻,但是吴有金觉得这个时候有个队友可以安慰他一些。他不满地看着戴维:“你要干嘛?饿了想吃午饭也得等着我一起吃啊。”
“不,不!我绝对不是个吃独食的人,钱钱,你干嘛要用这么阴暗的念头来猜度我,我只是有点事要办。”
“你要办的事情是躺在家里的长椅上睡觉吗?”
戴维为难地搔搔头:“我懂你的意思,可我真的不是偷懒,我……想要到警察局那边去一趟,灰雨来这里的事情,血狼有权知道。”
吴有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又露出了那种表情——戴维之前就见过,但那表情转瞬即逝,而且太过于微妙,他并没有在意,但现在这表情简直是在吴有金脸上写着“最好别去”。
“你知道,”吴有金缓慢而迟疑地对戴维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再多见那个印第安人了。之前他就很凶,你知道的他的能耐。后来你被他俘虏,他很照顾你,可你也救过他,这不是就够了吗?你们扯平了!而且他看到了你刚来这里的情形,万一他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
“不参合这个时代的事情,也不跟这里的人深交,”戴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钱钱,我们是要离开的 ,不能改变历史,也不能有什么可留恋的。但是就像我说过的,我们已经身在这里了,有些事儿该做就得做啊。”
吴有金摇摇头:“可是,我觉得你做得太多了。”
戴维笑了笑:“钱钱,你在这里的时间比我长,你难道对于这些‘原始人’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其实我真觉得他们有时候虽然太野蛮,但有时候也不坏。”
吴有金没回应,戴维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墓地。吴有金独自蹲在那根木杆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到中午的时候,街上行走的人不多,警察局虽然敞开着大门,也只有一个警官在值班。戴维走进去以后,发现是认识的弗兰克。他向他打了声招呼,指了指牢房那边。弗兰克正陶醉于小半瓶啤酒,非常宽容地挥挥手。
戴维走向牢房,看着那简陋的陈设,有些怀旧的感觉。他曾经在那块肮脏的毯子上辗转反侧,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现实而难以入眠。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是多么茫然啊,万万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更加曲折离奇,连电影里都不会那么演。
他站在铁栏杆前,看着里面——这牢房看上去似乎被打扫过,不过那“令人怀念”的毯子还在,而血狼正坐在上面。
真是奇妙的缘分,戴维这么想。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血狼慢慢地回过头,他的面前的餐盘里放着土豆和面包,看上去不太丰盛但干干净净的,分量也不少。
“午安,”戴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打搅你用餐了,不过我只有现在有点儿空来看看你。”
血狼放下食物,走到他旁边来。
“你来看我?”他问戴维,脸上有些意外的样子。
“算是吧,”戴维想了想,“还有些事给你说。不过……你现在怎么样,我是指呆在这地方。”
“卢卡斯警长是个公正的首领,”血狼回答,“如果你们的人都能听从他的命令,也许我们不会那样忌讳跟毛嘴子交往。”
那就是说警长对他不错,没有揍他,也没有为难他。这不是可以理解为,卢卡斯警长还没有将他当做罪犯?戴维有些放心了,但怎么开口给血狼说灰雨的情况倒犯了难。
他那种吞吞吐吐的模样让血狼觉察到了。“该下的雨一定会下,该出来的太阳一定会出来,”印第安人对他说,“用石头堵住泉眼也不能阻止水渗出来,你有什么想要说的还是早一点说吧。”
戴维简直想要赞扬他的比喻技巧,但他只是勉强笑了笑:“我肚子里可冒不出泉水,我是想告诉你,道尔顿夫人回来了。”
血狼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名字。
“就是那个自愿交换你的那个女人。”
血狼点点头,并不意外:“哦,是她。她当然能回来,我们的人都是信守承诺的。”
“不过,跟着她回来的还有一个你们部落的人。”
“嗯?”
“就是……灰雨……”
血狼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她怎么会来?”
“我也不知道啊,她说的话我可听不懂,”戴维又宽慰道,“道尔顿夫人说她是自愿跟着她回来的。现在灰雨住在黄玫瑰旅馆,就是道尔顿夫人经营的旅馆,和女仆珍妮住一起。看起来很好。我觉得她只是担心你,我会注意照顾她的。”
血狼低着头没说话。
戴维继续说着好话:“我会给她说说你的情况,让她放心,如果卢卡斯警长允许,她也能来看看你——”
“戴维!”血狼突然倾过身体,严肃地说道,“你能让她马上来见见我吗?”
“现在?”
“现在。”血狼又补充道,“她来到这里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吗?”
戴维想了想黄玫瑰旅馆里人头攒动的情形,点点头。
“那个,叫做‘劳埃德’的毛嘴子,也知道了吗?”
“他恐怕是最先知道的人之一吧,他在欢迎道尔顿夫人回来。”
血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抱着双臂,在牢房中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这样子的血狼让戴维感觉到他非常地担心灰雨——可是这样的担心又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劳埃德先生?他在担心劳埃德先生会对灰雨不利?
但戴维觉得这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这是在洛徳镇,并不是在杳无人烟的沙漠中,劳埃德先生不可能肆无忌惮,随随便便就去黄玫瑰旅馆把灰雨从道尔顿夫人的地盘上带走。从某个角度来说,现在道尔顿夫人是那印第安女孩儿的保护人。
“我说,你不用太紧张,她在黄玫瑰旅馆住着挺好的。”戴维对血狼说,“我一定经常去看看她。”
血狼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但是我还是要尽快见见她。”
真没办法!可这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
戴维叹了口气:“好吧,我等会儿就去黄玫瑰旅馆。”
(中)
在“欢迎女神回家”的热潮过去以后,那些赶来慰问和看热闹的都离开了,黄玫瑰旅馆的人恢复了正常的流量。其实除了新的矿脉被发现,其他什么也没法再刺激洛徳镇的男人保持长久的兴趣了,就算是有了新来的漂亮姑娘也没有用,他们还是老样子,喝酒、打牌、大吃大喝,当换上长裙和衬衫的灰雨来帮着上菜的时候,他们也只是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占点口头上的便宜而已。
戴维走进去,在吧台前坐下,他向波比要了一杯龙舌兰酒,然后思考着怎么让灰雨明白他的意思。
“她看上去不错,”戴维朝灰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这么快就开始工作了吗?”
波比专心地擦着杯子,头也不抬地回答:“在这里人人都要工作,黄玫瑰没有闲人,洛徳镇也是。”
他这话似乎针对戴维说的,但那个坐在吧台前的男人并没有任何感觉——他由衷地觉得自己是个客人,没有任何可以被指责的地方。
“点菜怎么办?”戴维问道,“她会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吗?”
“给珍妮说,”波比回答,“那姑娘只负责送送东西。”
戴维把最后一点儿酒全倒进喉咙里,然后向珍妮说明他需要两份三明治打包,他就在靠窗的位置,等会让那个印第安姑娘拿来给他就好了。
“你别想骗她,”珍妮警惕地看着他,“夫人说了她虽然是个印第安人,但现在受我们保护。你想要找女人睡觉,可以来我的房间,但是要给钱。”
哦,天啊!戴维在心底呻吟,他对于妓女的全部认识都是穿着暴露、身材火爆随便说句话都充满挑逗的那种,跟现在这个随意挽着发髻,因为没有化妆而雀斑明显,身上还系着围裙的姑娘半点儿也联系不上。
他向珍妮保证他对“灰雨”就像对修女嬷嬷那么尊敬,他只是渴望她能像布施乞丐那样给他送点儿吃的。好在珍妮是个头脑简单的姑娘,她很忙,也没打算跟戴维纠缠,匆匆地去招待其他人了。不一会儿,灰雨就拿着一个纸包来到了戴维面前。
她看起来气色不错,虽然换下了鹿皮裙子,但头发还是变成辫子,上面点缀着五彩的珠子和羽毛。衬衫和长裙虽然有点旧,但是还算合身,也很干净。当她看着戴维的时候,黑色的眼睛里有种复杂的神色,她认得他,也知道他和自己的兄长有交情。
“谢谢,‘灰雨’。”戴维模仿着血狼的发音复述那个名字,对面前的印第安姑娘说,“我是‘白皮白骨’,你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