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也出身公侯,到底是庶出女儿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况且便是召见亦是靖西侯,何来这些小辈的事。她正有些慌张,差点跌了手里的筷子。幸好温酬替她接了,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刘氏这才镇定下来,跟着长辈丈夫跪下接旨。
皇帝传的乃是口谕,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只是没来由的要见温酌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宫监宣完了旨,一旁管事的照例送上赏钱。
温士郁与这宫监也算熟人,起身后便笑嘻嘻与这王太监答话,手里又暗暗塞了一枚平安扣与他。王太监见他如此,亦是笑呵呵的,道:“侯爷今天怎么倒与洒家如此生分了。”温士郁啐他道:“这话说的不实在,倒像本侯平日里尽抠门似的。”王太监又笑了一回,道:“侯爷惯会逗人的,想是侯爷想我了,送与我玩的罢。”
温士郁晓得这王太监油滑,便不与他兜圈子,道:“怎么好端端的,陛下突然想起劣子来了?这其中有甚么名堂不曾?”
王太监干笑道:“侯爷此话差矣。洒家如何有胆子揣测圣意,如世子爷这样人物,又是陛下的至亲骨肉,便是想起来见一见也不算稀奇的。”
这话糊弄得了别人,到底欺不得温士郁。他将眼一斜,瞪他道:“你这话忒不老实,不过问你一句话,推三阻四的。不如我亲自陪儿子进宫一趟也就结了。”
王太监也是怕了他了,忙劝道:“我的侯爷,洒家哪儿敢瞒您呐!陛下也不过让我传句话罢了。只是我偷末眼瞧着陛下心情怡悦,想必不会是坏事。”
他能说出这话已是极限,温士郁也不再难为他,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让温酌更衣跟着他入宫。
温酌拧着眉毛,难得地有些懵了。不过既然是圣旨,那便不去也得去了。他心里嘀咕皇帝真让人扫兴,一家子刚坐下饭还没吃几口,就让人来搅了。他急匆匆回到屋里,丫鬟们已得了信,把衣服配饰都备好了给他换上。
倒也不是说温酌穿得见不得人,只是宫禁之中最是讲究规矩礼仪,所幸温酌自己曾在礼部挂了名,对这些并不陌生。他收拾妥当,又被温士郁叮咛了几句,便乘上小轿跟着王太监进宫去了。
第95章 第 95 章
一路无语,温酌自顾猜想,也没那闲情与王太监闲聊。宫监最是看人眼色,见温酌只是沉默,便也默默。温酌之前进宫还是跟着温士郁来的,虽也有宫监引路,但走的却并不是上回的路。
因入了冬,天气寒冷,但还远未至穿裘子的地步,温酌穿了件大氅,在这宫墙之间的过道中穿行,耳畔鬓角免不了被凛冽寒风吹拂,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
所幸又走了一会功夫王太监领他进了一处宫室,到了一间暖阁前。进了暖阁自有别的内监引领温酌,王太监也自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温酌不敢四处打量,跟着那内监走几步到了内门外,那内监便示意他稍候,自己进去禀告。
依稀听见那内监禀知温酌来了,过了一会便让他进去。
温酌这才进去,低眉顺眼地给座上人下跪行礼,口称万岁。
这一回因就他一个,没有温士郁在侧让他格外紧张。
皇宫的设计大抵如此,重重的宫墙,纵横的步道,森严的规矩以及宫监侍从们有意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氛围,营造出一种皇权特有的高压幻觉。
温酌跪在地上,感觉到面前的人正打量着自己,并不急于让自己起身,因而也忍不住屏息凝神。
没有人跟他说起原因,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好坏了。不过以他自己来说,对于入宫面圣这种事其实很是抵触。这让他感到无助弱小,却又无能为力。
好在皇帝终于发话让他起来,温酌这才慢慢站起身。
皇帝问他道:“用过早膳不曾?”
温酌心道,正好端端吃着饭便让你叫来了,只是又不能这么回他,只得点头道:“用过了。”
谁料皇帝转头对一边的内监道:“把那碟子点心拿来给世子尝尝。”
赵天素应了,取了一碟子糕点送到温酌面前。
温酌很有些踌躇地谢了皇帝,伸手拿了一块糕慢吞吞吃了。这点心吃在嘴里全不知味,他满心的疑惑不知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皇帝见他吃了,又问:“听闻你在食馔上颇有些心得。可尝出是什么来?”
温酌这才抿了抿嘴,甜滋滋的依稀觉出有些红薯的香气,便犹豫道:“可是红薯?”
皇帝点点头,这才赐座。温酌好不容易坐下,心也放下了一半,心想恐怕多是因为红薯、玉米的事了。
暖阁里烧着银霜炭,温酌这时才渐觉身上有了暖意。皇帝显是要与他长谈,又命人上茶。这暖阁中虽金碧辉煌,但却与温酌格格不入,他端着茶微微抿了口,茶香熏在脸上使人醒神。
皇帝道:“朕如今看你,竟有些想不起你从前的样子了。”
温酌不知这话如何接,只得放下茶盏回道:“微臣从前荒唐得很,如今想来亦觉惭愧。”
皇帝不置可否地微微颌首,道:“也不尽然。洛王同我说你交游甚广,这红薯玉米的好处还是你从番人处知道的。”
温酌暗叫一声不好,因那话不过是当初对洛王涵王的托辞,如今想来漏洞极大,他明明失忆连亲爹都不记得了,怎么却能记得这等事。
好在他如今也有些处变不惊的能耐,恭敬道:“其实微臣也记不清了,全是误打误撞。此事乃是洛王殿下心怀百姓之故,因而能见微知著,行之有效。微臣岂敢居功。”
皇帝听他如此说,不由一笑。温酌始终垂着头并不与他对视,因而并没有看见对方脸上的这莫测的笑意。
皇帝道:“看来却是长进不少。你爹将你护得太紧,以致你先时不成体统险酿大祸。如今总算像个样子了,只是你这瑟缩模样,岂有乃父之风?”
温酌心中苦笑,心道我本来就不是温士郁亲子就是不像他也没办法。倒是这皇帝比殷鹤晟先前还难伺候,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看便知是亲父子。
他面上却装出委屈模样,忙跪下道:“微臣有负君上教诲。”
皇帝果然不喜他如此,道:“罢了罢了。也不过与你说些家常哪用得着如此作态!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说跪就跪的,还不快起来。”
温酌这才缓缓起身,又坐下。
因他这性子和温士郁迥然不同,皇帝到底不能像对着外甥那样随意敲打,恐温酌又露出方才窘态来显眼,便点他道:“襄阳侯历代忠义,你祖承乾八年率军抗敌身死疆场,乃是为国捐躯,是一等的好男儿。你父亦是不俗,文武双全,少年有为。以你这般柔顺太过,应当多加磨砺才不失男儿本色。你眼下年至束发亦有才华,不思自强光耀门楣,岂有蜗居父亲膝下坐享安逸之理?”
温酌被他说的疑惑不解,心道他虽没干什么大事,好歹也认真读书练字,怎么就成了不思自强了。只是和皇帝辩论正如自寻死路一般,他到底怕死,便也只好认了。
皇帝这才道:“这上京犹如一席锦绣,只将尔等少年耳目遮蔽,因而庸庸碌碌无所施为。朕知你腹中有些能耐,在这京中有父兄照拂免不了生出怠惰懒散来,便出得上京好好游历一番,正好历练历练。”
温酌心中没来由一跳,惊得抬头看皇帝,只见御座上的皇帝正眯着眼对他似笑非笑,不由大吃一惊。
第96章 第 96 章
襄阳侯这一日上朝很是受了一回瞩目。
这事还要从染州案说起。
前些时日染州知州魏颖言启奏宜安县令王旭贪赃枉法,将陈粮充作新粮收入公仓。这奏折才呈上来,染州通判何敏道又奏魏颖言栽赃嫁祸诬陷忠良,且火烧公仓致使颗粒无收,望朝廷重责。
一时间疑云重重,一时半会谁也辨不清孰人忠奸。依照常理只管问责当事人来京审查,奈何染州离着凉州并不远,供着前线的粮草,这公仓烧毁岂不耽误大事!且双方斗得乌眼鸡一般,谁都不认自己是奸。朝上正为此事吵了好些日子了,孰料皇帝神来一笔,点了御史台中丞杜昧直接升官给了个大夫的衔儿,让他去染州查实公仓失火一事,又命襄阳侯世子温酌协理此事,即日出京。
温酌不意得了这么个差事,从宫里回来整个人仍是怔怔的。待温士郁问过亦是大叹皇帝难以捉摸。温酬得知也是忧虑,私下问了温酌,只是他于政事上全然插不上手,自然顶不上什么事,反倒得了温酌几句安慰。
因这事紧急不日就要出发,温酌烦了一天也是无用,心道反正也是协理,在染州也好,只管保了前方的军粮便罢,旁的事自有杜昧去管,他也懒得去理。他思来想去,琢磨着皇帝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既打定了主意,便该吃吃该睡睡,反倒不当回事了。回头还特意抱了兔哥儿去见刘妍,拿兔哥儿跟刘妍逗趣。
“这府里太冷清,素来阳盛阴衰。兔哥儿太小,我们纵使疼他,男人家也都是粗枝大叶,看顾不过来。我过几日出京,总不好老麻烦父亲看孩子,便只好来麻烦嫂子多多照拂这小子了。”
“这是哪里话。小叔能信得过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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