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你老师为何要让你来这种小地方当个小小的知县?”
陈渐归正色道:“难道不是为了免受那件事的波及?”
郑崇乾“呵呵”一笑,指了指他,“你可只答对了一半。”
“还请郑老不吝赐教。”
郑崇乾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瞅了他一下,“那你倒是先说说,你在这当知县的几年,可有什么感悟?”
陈渐归蹙起眉头,“郑老的意思是?”
郑崇乾放下茶杯,“你觉得跟在京都做官,有什么区别?”
陈渐归仔细想了想,“晚辈认为,在京都做官,犹如井中观天,四周俱是铜墙铁壁,而我只能拘泥于那方寸之地;可到了这里,我发现这里虽然不够繁华,可是能够做实事,有许多事情都等着我去做,而且,我还能接触到更多的人与事,看遍世间百态。”
郑崇乾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说到点子上了。可你在这里为官多年,你也说了你之前对那秀才比较看中,可见你在办案上还是有私心的,当然,有私心是人之常情,可你又怎能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就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心生厌恶?”
陈渐归也知自己理亏,不禁赧然道:“这事的确是晚辈的过错。”
郑崇乾知道陈渐归的性情,为人的确算得上正派,但再正派的人也会存在偏见,而这种偏见往往又是很难避免的。
“嗯,有则改之。”郑崇乾点点头,“行了,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陈渐归离开郑府,回了衙门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恩师修书一封,至于上面写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夜过去,唐时三人在郑家准备的锦被下睡得极为香甜。鱼肚白色在地平线上泛起,唐时从锦被里伸出两只肥嫩的胳臂,睁开了眼睛。
他摇醒了身边睡得香甜的两小,说道:“起来,我们在院子里跑圈。”
唐风不满地瞪着唐时,唐时一下子将他从被子中拎起来,将外衣一股脑儿扔在他身上,蒙住了他的小脑袋,“赶紧穿上,别着凉了。”
唐风:……怕我着凉就别把我拎出来啊!
唐颂这边已经乖乖地自己穿起了衣服,他一边穿一边问唐时,“小叔,花怎么样了?”这孩子还惦记着花呢!
唐时指了指他放在床边角落里的茶花,“阿风,把他搬出去晒晒太阳。”
唐风虽然气鼓鼓的,但还是走过去把花盆搬了起来,结果一看,眼珠子就瞪圆了,“小叔,它,它真的活了!”
昨天这花栽在花盆里的时候,整个花茎都是耷拉下去的,弯到了盆沿上,花瓣都被踩碎了,在他看来,这花是已经死了的,他是不相信小叔能够将它养活的,他以为小叔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可万万没想到,一夜过后,这花就这么精神了!
“我也要看。”唐颂穿好衣服凑过来,呲开了嘴笑得欢畅,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好像真的不再需要他担心了!
“小叔!你真厉害!”唐颂抱住唐时的大腿,开心极了,不过——
“小叔,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瘦了?”他用两只小胳臂重新圈了圈他的腿和腰,“小叔,你真的瘦了点哎!”他的表情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
唐时淡定地忽悠他:“不是小叔瘦了,是你胳臂长长了。”
“咦?真的么?”他低头开始研究他的两只短胳臂。
唐时将他拎起来,“行了,跟小叔一起去跑圈儿。”
郑家的占地面积很大,就这么一个小院子跑个十圈下来,唐颂就已经累得想直接往地上一躺。唐风不想被唐时看扁,所以即便他感到非常累,他也在憋着一口气,继续跟着唐时。
跑得轻松自在的唐时为了不引人注意,也给自己脸上添了些红晕,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液。
等到唐时觉得唐风唐颂是真的不行了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将两只手分别搭在两人肩膀上,“很不错。”
两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仿佛是真的因为唐时的赞扬而感到内心变得舒畅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这时,郑府派人将早膳送了过来,三只就像是饿狠了的狼一样,风卷残云一通,以极快的速度就将美味的米粥和糕点吃得一干二净。
三人吃完后,仆从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端着盘子出去了,然而唐时并不在意这些,自己吃得开心就行了。
“哼!亏我爹还说什么天资不凡,如今一看,不过一粗俗之人罢了!”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从院子中传来,声音中满是浓浓的不屑。
唐时看过去,就见院中立着一位身着光鲜、头戴方巾、脚踩白色缎靴的英俊小少年。
第16章 较量
少年眉目英挺,身姿如松,他此时正抬着下巴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着唐时,不过在唐时看来,那目光下还隐藏着浅浅的心虚。
唐时带着两小走出屋子,来到院中,露出一个纯和的笑容,让人生不出恶感。
“请问,小公子是在与我说话么?”他微微行了一礼,看起来礼貌又无害。
少年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了,他倒不是看不起唐时他们,主要是今早起来,父亲检查他的学业,一直摇头叹息,最后还提到了一个什么乡下神童?他一时气不过,就想过来找找场子。
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孩子身着打满补丁的衣服,眉目间有些轻愁地默念着诗书,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一个大胖子正在凶残地扫荡着盘子里的食物,吃相简直一言难尽!
这就是神童?他爹真的不是在逗他么?他还比不上这样一个人?于是,在这样的羞愤与恼怒下,陈鸿不经大脑地说出了那样刻薄的话语。
他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跟自己干一架,结果那什么神童竟然这么好脾气地礼貌问着自己,也许,一个人的吃相也代表不了什么?可能是郑爷爷家的早膳太好吃了,而他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才失了一个神童的风度。
陈鸿在心中径自为唐时的行为做了一个解释,然后瞅着唐时和煦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撇撇嘴,“没错,你就是唐时?”
唐时随意点点头,没有在陈渐归他们面前的拘谨。
陈鸿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还是没有找出任何神童该有的品质,于是嫌弃道:“我爹说你很厉害,不如我们比一比?”
唐时依旧笑得纯善,“小公子要比什么?”
陈鸿对他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不像学堂里的那些人,不是奉承谄媚就是清高自持,哼!
陈鸿对着院外喊了一声:“拿进来。”
立刻就有书童恭敬地捧着一个书匣子进来了,“少爷。”
陈鸿示意他将匣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接着将之打开,唐时看过去,就见里面摆放的都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学堂基础教学的书籍。
“认得字儿吧?”陈鸿瞟了一眼唐时。
唐时略带羞涩地摇摇头,“不认得。”
陈鸿顿时惊讶极了,他看唐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稀有物种。这认得字儿和不认得字儿对于背书来说,难易程度相差可大了!
“你不会听听就会背了吧?”
唐时眼神清澈而无辜,“只是会记住一部分,全部的记不住。”
陈鸿想了想,“既然如此,本少爷也不想占你便宜,我们就不比了,不过,本少爷还得考考你。”他从书匣里翻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来,唐时看到了书名,原来是《诗经》。
“这两个字读作‘诗经’,你念一遍给本少爷听听。”陈鸿坐在石凳上,像老师一样教导着唐时。
很多人小时候读书的时候都会对老师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并且也会产生长大后当老师的想法,看来这位少爷也在这个“好为人师”的队伍当中啊。
唐时心中失笑,面上却一派认真,“诗经。”
陈鸿见他用渴慕的眼光看着自己,得了趣儿,心中突然激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他对唐时道:“本少爷现在读一首诗,你听好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也不过十一岁,在唐时那个世界恐怕还没上初中或者刚上初中,他的声音还很稚嫩,正儿八经地读起这首诗来,总有令人捧腹之感。
他抑扬顿挫地读完了整首诗,唐风和唐颂都有些敬佩地看着他。唐时心中正怀疑这个小少爷到底明不明白这诗中的意思,就听陈鸿问他:“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一些。”唐时很“诚实”地回答道。
陈鸿示意他背背看。
唐时开始从头背了起来,背过了两段,到了第三段就开始磕磕绊绊,等背到了第四段,错多对少,可即便是这样,陈鸿看着唐时的目光也变得极其复杂起来。他想到了自己逐字逐句地听完老师的教导,背了那么多遍才背完全了,而唐时这个字儿都不认得的白丁,仅仅听了一遍就差不多背出来了,差距太大,他不服气都不行。
这完全就是学神碾压学渣的画面。
陈鸿如法炮制,又换了一本书,随便地找了一段拗口的文章,自己读起来都不通顺,读完后让唐时背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