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纪常去死吗。
“难道真得走到那一步?”沈悠忧心忡忡地坐在王府书房里,看上去面容冷肃盯着书桌上的纸张发呆,实际上神识早已飘回了识海,“这事儿一干出来,我们这个世界的缘分就又算是尽了。”
甘松托着下巴坐在他对面,显得没精打采:“是啊,上个世界是他渣,这个世界是您作,反正就是有缘无份,总没什么好结果。”
沈悠被他噎得一哽,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说呀,天界严禁两位仙君驾临同一个小世界……其实也是对仙君们的保护吧,这些角色任务在不带感情的时候对每一个仙君都是信手拈来,可一旦涉及自己在意的人,就再不可能那样举重若轻了。
这话甘松可不敢告诉他家仙君,作为一个系统他也只能尽量找理由安慰一下沈悠:“不过您也不用太在意的,您二位本就不在这小世界的五行当中,凡世种种皆如过眼云烟,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见面机会的嘛。”
“确是如此,”沈悠长叹,“这道理我是懂的,也知道任务当中的一切不过是戏台子上的悲欢离合……但难免入戏深了,总归情不能自已。”
“开心一点嘛,仙君,”甘松振奋了精神,“您想想,赶紧把这个救不回来的世界结束了,下一世再努力寻求好结果嘛,反正来日方长,也不用太过心急。”
沈悠默然点头,又摇摇头,纠结地退出了识海。
书房里一如既往的静谧无声,韩城府空有京城除了皇宫外最大的建筑面积,府里却只有他这孤零零一个主子,连带下人们也少得可怜。
韩城本也不是喜欢有人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性子,下人们察言观色,主子不叫绝不出现,沈悠有时候一个人静悄悄地待着,觉得当年清修时了无人气的剑意峰也不过如此了。
韩城这个人,会那样喜欢闹腾的纪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最怕寂寞。
可他这短暂的二十多年生命,却时时刻刻与寂寞为伍,唯有满室孤清作陪。
沈悠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自他回归皇城,还从没去看过那二位故旧——是不忍,也是不敢,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韩鹰,”冷清的声音刚响起来,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人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垂首站在沈悠面前,“去调集三十亲卫,将我前日吩咐的那些东西准备好,今夜按照计划行事。”
黑衣人身形微微一滞,竟忍不住抬起头来:“将军……”
沈悠冷厉的视线一扫,止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去吧。”
那汉子坚毅的面上不禁浮现几分苦涩,虎目竟微微泛红。
然而他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重重一拱手,恭恭敬敬地倒退出房门,一闪身不见了。
沈悠森冷的眼角微微松融几分,眉目间终究是闪过一丝黯然:“对不住了……”
也不知是向谁道歉,他摇摇头,转身抽出那把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长剑,轻轻拂过依然锋利的剑锋。
他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尤其对不起自己。
也罢,此间事了,残躯旦由处置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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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他们囚犯的身份,纪常和李明章这段日子可说是过得相当不错。
莫川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也没有通过折辱对手获得快感的变态兴趣,他把这两个贵重的俘虏带回皇城之后,就让手下人给他们整理了处甚至算得上雅致的宅院,宅子外面虽然重兵把守兵气森森,里头吃穿用度下人伺候却无一处怠慢。
不过,监禁还是监禁,不知明日如何的惶恐才是最难熬的,这段时间两人都憔悴了不少。
但正如沈悠所料,慨然赴死是无牵无挂的人才更容易做出的决定,纪常和李明章纠纠缠缠两世才终于两情相悦,这时候没人舍得一死以全气节。
两人待在一起,反而显出几分别样的洒脱来——比起一般幽囚待斩的王侯,气度从容了不是一点半点。
沈悠到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后院拆招。
他们的内力都被宫中秘药封住了,无法施展以前那样精妙的功夫,但手下招式还在,你来我往的挺像那么回事。
沈悠抬手阻止了下人们行礼,站在门口垂柳下静静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二人在各方面都是相当般配的。
如果他们不是生就那样无奈的身份,也去在前一世便能生死相许,相濡以沫一如平常夫妻。
……说起来,那时他们也确实算得上生死相许。
两人打了半刻,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终于发现了杵在门口冰雕一样的韩城。
“晏……韩将军,”纪常皱皱眉,生生将脸上乍现的喜色压抑下去,极为明显地横跨一步,挡在李明章面前摆出戒备的姿态,“来此有何贵干?”
沈悠心里一痛,周身温度又降了几分。
李明章挑起一边唇角,瞧见他冰封在眼底的黯然,不禁升起些幸灾乐祸的快感。
他可绝不承认,那一瞬间他是有点同情这个两辈子都把自己打得狼狈不堪的宿敌的。
见韩城不说话,他懒洋洋地开口:“现在人家可不是将军了,修明该称呼秦王才是……对吧,殿下?怎么,您现在已经沦落到亲自来处决我们这两个要犯的地步了吗?”
沈悠完全不搭理他,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纪常,却在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过来的时候堪称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却是对寥寥几个随侍看管的侍卫说话,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与他们商谈。”
五个侍卫眼睛里均带着对这位前大将军狂热的崇敬,闻言二话没说,刷地一挺腰,精神百倍地排队离开后院。
韩城在军队里的威信,确实比莫川这皇上还高出许多。
他自顾走到院中石桌边,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个银质酒壶,并两个小巧的杯盏,壶口微倾,清亮的酒水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渐渐将那两只小盏注满。
纪常惊疑地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道:“晏……韩……秦王……”
沈悠彻底无奈了,他拿着两个杯子转头看着他的小兄弟,柔声道:“称呼而已,你还是叫我晏卿吧。”
过了今晚,大概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要干嘛?”李明章抱臂瞧着他,戒备地把纪常拦在身后,“莫川不是想在祭天大典上当众除掉我们这两个首逆的吗,怎么现在就忍不住了?”
沈悠看着他们两个不自觉对彼此的守护,竟觉得已经没力气再痛的内心隐约升起些温暖来。
他强打起精神,把那两个杯子递过去,然后默默转头。
他一点儿都不想看着人家生死相许的诀别场面。
李明章紧紧捏着杯子,看样子很想将那一盏酒泼到韩城脸上,但他终究没那么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还没看够他的爱人。
纪常朝李明章咧嘴一笑,抢着似的把酒饮尽,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李明章宠溺地给他擦擦嘴角,也将酒喝了下去。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满脸的满足与平静。
纪常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给了韩城一个拥抱:“晏卿……抱歉,我不该把气撒到你身上,”他抽抽鼻子,眼睛有点儿泛红,“我只是害怕,但是我现在不怕了。”
他也对韩城露出一个同样温暖的笑:“你以后好好的,要很幸福很幸福……你就是太冷了,不知道什么人才能把你捂得热起来。”
沈悠恍惚地看着他,不期然就想起记忆中已经逐渐模糊的小师妹。
这些纯净温暖的孩子,虽然总让人无奈、或在不经意间伤人,但总归还是给别人带来的快乐更多。
他最后一次熟练地伸手摸摸纪常的发顶,竟扯出一个笑来。
不是冷笑,不是礼节性的笑容,那微笑如春阳乍现,瞬间瓦解了满身冰寒。
李明章在后面强忍着没有上前冷嘲热讽,并且不情愿地承认纪常以前说得有道理,韩城从不是一把冷心冷情的利剑。
只是他合该多笑笑的。
只是他没有时间就这个问题多想,一种熟悉的暖流忽然从僵硬的四肢百骸里升起来,让他心神巨震,整个人简直都懵了。
纪常也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他惊讶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重新充满力量的感觉简直像是做梦……美好到他不愿意醒来。
他愣愣地看着韩城,忽然哇的一下哭起来。
沈悠又笑了笑——他今天笑得简直比自来到这世界以后都要多——推了一把纪常,把他送到李明章怀里。
然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里面有两份身份证明,两份路引,一张银票,还有一张偏远地方宅子的地契。
“你们现在从后门出去,我的亲卫在那里等着,他们会安排你们出城,并且之后会一直跟在你们身边。”
“日常生活所需都已经在那套宅子里准备好了,今后只要你们不再有什么特殊的想法,这一生至少衣食安全无虞。”
“李明章,好好待修明,我的三十亲卫对你们既是保护,也是监视,你最好不要辜负他……不要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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