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那苏倾的事到底?”
穆云无奈道:“莫玉笙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杨逾对苏家人的变态仇恨,他原本向杨逾提出让苏倾亲手刺杀苏雅覃的建议,其实只是为了把苏倾从那个地狱里救出来,他对两边人的心态都心知肚明,自以为可以掌握局势,既能看紧苏倾不让他对自己的姐姐造成伤害,也能把苏倾保护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等彻底斗倒了杨逾再慢慢扭正他的观念。”
“这样啊……”沈悠有些失神,“这么说起来,苏倾遭受的一切还真是毫无意义。”
“师兄……”
沈悠摇摇头:“我不是说追魂蛊的事,反正杨逾折磨苏倾已经成了习惯,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我说的是莫玉笙这种过于自信的心态……”他的眼睛虽然没有聚焦,但面对着师弟的脸色很包容,也有些不打算掩饰的谴责,“这是你们共同的问题,师弟,我们降临到小世界,得到的宿主都多多少少与我们性格相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你跟我下来开始,就很容易对我的宿主造成伤害?”
“我……”穆云张口结舌,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开始是因为天道惩罚他没有记忆,而在那些小世界里,对沈悠造成伤害的大多是因为原主的性格和人设,后来他对自己宿主的掌控能力一步步加强,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也就变得越来越好。
可这一切都在他恢复记忆之后改变了,接连的两个小世界,他的宿主都是给师兄造成伤害的直接责任人,虽然他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把责任推脱出去,但这也并不能改变他已经犯下的错误。
诚然,那不能说完全是他的错,和沈悠一样,他也需要在小世界中尽量维持原主的人设,在做出每一个决定之前,他都需要先想一下原主是不是会这样行事,自己的选择会不会露出破绽。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宿主都与他有着相似的人格,在大多数情况下,原主的行为方式也正是他所认可的。
沈悠看问题看得很清透,相比师弟来说,他不算多聪明,不管是最开始在修行上被师弟后来居上,还是在之后漫长的岁月当中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师弟的感情,他始终都是被动的,很少想过要为自己去争取什么。
所以,每个小世界的那种备胎角色一直让他感觉很舒服——像这种性格,除了遇到师弟这样一个会逼着他赶着他,还上赶着对他有好感的人以外,实在是太过容易“被”备胎了。
“你的性格太强势,”见穆云沉默不语,他便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在你看来,除了自己在意的人,其他人都和这世界的一鸟一兽、一草一木没有任何差别,对吗?”
沈悠没想等着穆云的回答:“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是修道之人,你的这种思想,其实也没有错。”
他叹了口气:“大概错在我吧,师尊过去便总说我,还没学道的时候表现得太出世,开始修炼以后,反而显得太入世了。”
“不……师兄,不是这样的……”穆云的心已经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他觉得像师兄那样生活才是对的,这么多年,他都没见过第二个像师兄一样的修炼者,但正是这种出世而又入世的态度使得沈悠如此特别,如此自然而然的能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这种魅力无关乎长相,他很确信,就算师兄的躯壳泯然众人,自己也能第一时间从人群里把他认出来。
当然——在小世界中不算,毕竟那些都不是最真实的师兄。
“不是哪样?”
“你没有做错,”穆云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也不觉得你这样的思维有什么不对,错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沈悠静静地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每个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应该由着自己的心思去随意操纵他们的人生,更不应该在造成严重后果之后还甩锅给其他人,骗自己说责任不在我。”
“唉……也不用太苛刻。”沈悠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觉得,你也许该改一改自己的行为方式——有时候你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给不认识的人造成什么影响,但说不准什么时候,那就会变成你最重要的人。”
“另外,”他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对清清说的那些话……”
“……”好吧,服了,妹控的最终胜利。
穆云已经不想跟他争辩在那种情况下不对被宠坏的小姑娘放任自流到底是在爱她还是害她,不过如果有下一次相似的情况的话,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那么做的。
毕竟他最在意的永远只有师兄,其他不管什么人如果会对师兄造成伤害的话,他都会尽自己所能地去阻止。
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你知道吗,”沈悠叹息了一下,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按你的这个想法进行下去的话,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嗯?”穆云一愣,“你是说……”
“我刚刚说过的,苏倾遭受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之所以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备胎,是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姐姐苏雅覃。”
“什么!”穆云大吃一惊,若不是床帐高度所限,他肯定已经蹦起来了,“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悠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道那是他亲姐姐,你要是亲近杨逾,也该知道苏倾这个人有多渴望亲情,兴许他是将亲情和爱情弄混了,但那一点都不影响他为了苏雅覃去死。”
穆云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从没想过……莫玉笙也从没想过要牺牲苏倾,不管是因为他是苏老太傅的儿子,还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本身,他如果毫无意义地死去,都是太让人惋惜的事情。
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苏倾觉得自己已经做不到完成任务杀掉苏雅覃,却更做不到背叛杨逾把什么情报透露给苏雅覃知道,所以他就留下了苏家的传家玉佩,一个人跑回杨府去接受惩罚了。”
“你知道杨逾的,他直接派人把苏倾劫杀在了半道上。”
“……”
“你看,你的无意识总是会造成这种伤害,上个小世界你也没想过要让容承怎样,可你的手下那样做了之后,他还是差点就被害死了……就算最后出现了那样神奇的事情,导致他没有受到多少身体上的实质性损伤,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忽然变成猫的模样,心里怎么可能不感到崩溃?”
“幸而他足够坚强,”沈悠耸耸肩,“后来事情阴差阳错地发展成那样子,咳……也算是意外之喜。”
穆云没被他缓解气氛的这句话逗笑,他只是躺在床上,用一只手臂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沈悠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主动拉过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窗外风吹树梢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当中显得尤为安详而宁和。
这样过了很久,穆仙君才稍稍从颓丧中打起精神来,问起师兄后面的计划:“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你现在是不会再‘爱上’苏雅覃了,但也不可能对她的关怀毫无触动。”
“没错,”说到正事儿,沈悠也认真起来,“我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待,这期间苏雅覃肯定会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作为苏倾,我是一定要被这样的感情所感动的。”
“然后你就会不忍心接着欺骗她了,”穆云郁闷地接道,“但同时也不能背叛杨逾。”
沈悠无奈地点点头:“你原先的想法里这一点倒是对的,苏倾肯定不会在短时间内跟他义父做对,哪怕你把他的身世说出来也一样,比起你们这些‘外人’,他肯定会更相信这十八年来生活在一起的那个人。”
“见鬼的生活在一起,没见过比那老家伙更变态的人了。”穆云烦躁地撸了撸头发,自从知道原来苏倾的命运之后他就一直沉浸在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和哀伤当中不能自拔,一方面是为了那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悲剧的宿命,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沈悠所说的——他遭受的这些毫无价值。
他在为了自己“假冒”一个不存在的人得到苏雅覃关怀而愧疚万分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那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在对义父和对“姐姐”的情感之间难以割舍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奕者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她最后怀着遗憾和绝望死去,到最后都不知道这世上有爱着他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氏。
沈悠继续道:“但这些纠结我都不会说出来,杨逾这些年的教育已经完美地把我变成了一个标准抖M,宁肯在心里把自己憋死,也决不会把更多人拖到痛苦之中。”
“所以唯一的变数就在你那里了,”他摸索着伸出手去,握住了师弟的手,“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说你一定要有所改变,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只有从你这儿入手才有可能扭转乾坤。”
“我该怎么做?”穆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好像有源源不断温和的凉意从那上面传过来,有效地缓解了自己内心的焦虑,“莫玉笙所要选择的一切肯定也都是为了他的复国大业考虑的,所以苏雅覃不能知道真相——她绝对忍不了这个,可若真给她贸贸然冲到丞相府去,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过于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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