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今天没来接我们,好几次慧慧都想开口说话,但我都把头偏开了,她就闷闷地跟在后头耷拉着肩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在乎她想什么,我很快就要变成杀人犯了,而她会找到其他朋友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跟她翻花绳、发呆、有说有笑地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才伸着懒腰来开门,我打赌她一定是睡了有史以来最最美的觉,脸色都红润好多。她心情不错,很少有地问我学校课上得怎么样,还问我玩了什么,我不想扫她的兴,所以捡好听的来糊弄她。
她有事要忙,所以急匆匆给我用腐乳夹了两个馒头,倒了一碗凉水之后就回了房间。我隐约听到床挪动的声音,她在取地砖底下藏的钱。我还没吃完一个馒头她就轻快地出门了,她很少白天出门,看她郑重的打扮和脸上难以抑制的笑容,应该是很要紧的事情。
中午上学我依旧跟慧慧一起,她主动跟我说了几次话都被我用“喔”、“哦”和沉默给打发掉,知道我实在没兴趣搭茬,她也置气起来干脆也不再理我了,走路都离开我好一段距离。
“余绍荣你咋了嘛!”慧慧还是没坚持住,下午第一节 课下课就拽着我袖子质问我。
“没啥。”
“没啥你为啥不和我说话,是不是我干啥让你生气了?”
“没。”
“那你为啥不和我说话?”
“……”
“你别看别处,你跟我说话!”慧慧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了。
我很讨厌看别人哭,我现在有心事,还在想东西,她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厌烦。
我起身去厕所,身后是泼妇一样敞开嗓门的哭声,我想我要在外面多待一会儿,这样就不用听讨厌的声音。
“哎你先别走,”出教室门前刘航航挥手拦住了我,把一个小纸包塞我手里:“你要的安眠药,我给你拿了二十片,我跟你说这可是很厉害的,你告诉你失眠的姥爷一次顶多吃一片,吃多了会出人命!明白么?”
“明白明白!”我拍拍装药的兜,我的两位“姥爷”会喜欢它们的。
我回来的时候慧慧还没有停止抽泣,她红着眼睛委屈地看我,希望我能够看在她哭得伤心的份上去安慰她,但我手揣在兜里摸着小小的纸包没理她,任由她抬起沾满脏污的袖子去抹眼泪,抹得脸黑一道红一道。
我能看到周围人幸灾乐祸的低语跟偷笑,也知道像慧慧跟我这样的一旦落单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找到能一起的朋友了,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可能永远陪着她装小孩,更没有义务去耐着性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很累,自己一个人的话会轻松点。
这一下午的课漫长无比,老师枯燥而缺乏起伏的声音还有慧慧哀怨的眼神都让我厌倦,每节下课我都迫不及待地起身出教室,跑去教室后面没人的角落坐着喘气,我心里本来就因为要做些事情而紧张,我一定得镇定,得理清头绪。
下午的课外活动轮到我值日,我挥着扫帚打扫得飞快,扫完之后习惯性地想去找坐在台阶上的慧慧,但我忍住了,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绕开去了操场。
半小时的课外活动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但足够我办一些要紧的事情。我从操场厕所后面凹凸不平的砖墙转角爬上去,抓紧砖沿把自己吊着,轻轻跳下来。
我一路小跑着去了珮元姐家,乘着她已经睡醒,还没跟文瑞阿姨去“上班”,小心地敲窗户把她叫出来,从纸包里分出四颗白白的小药片给她。
“放在下午饭里,每人一片,另外两片备用。”
珮元姐手很冰,声音抖得厉害:“□□?”
“不是□□,安眠药,他们吃了会早点睡觉,你今晚别出去,等着我晚上八点过来。”
“这药苦不?”珮元姐拿起其中一粒舔了一下,瞬间皱起了眉头:“苦的!苦的咋给吃嘛!”
“你自己想办法,我先回学校了。”我没时间给她多说,急匆匆往学校跑,气得珮元姐直跺脚。
我赶回学校的时候刚刚好铃声响起,我抹着脑门上的汗跑去队伍里站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其他同学一起唱歌回家。
“余绍荣你哪去了?”慧慧也不唱歌,就拽我袖子。
“大操场上跑步去了。”
“你骗人!”
“嗯。”我很坦然地点头,然后又跟着大家一起唱跑调的儿歌。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比如我以为我妈会晚点回家,但我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低沉的哭声,那声音我很熟悉,除了我妈再不会有别人了。
我没进门,而是停下了脚步。
她拿着钱开开心心地出去,又早早回来在家里哭,我猜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我要是进家门,大概就没法八点钟准时去珮元姐家“工作”了。想到这里,我小心地把书包放到自己家窗前的煤袋子旁边,然后一步步退回去,转身出了巷子。
我现在身无分文,当然不可能去找家面馆一边愉快地吃面一边消磨时间,但我能浪漫地坐在寒风里的小台阶上看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跟行人,等待夜幕降临。
我身上冷得厉害,脑子里许许多多杂乱的念头跳出来,比如珮元姐要是没把药给他们吃怎么办;比如我妈哭是不是因为钱没了,如果没有钱的话她会不会把念头打到我脖子的戒指上,我又能不能把锚点交给我妈,带她去纯白之核,让她来保护我?又比如我明明在纯白之核里加了好多敏捷跟力量,为什么我出来之后依旧这么孱弱,我那能存放五件东西的戒指也不见了,它要是在现实里用该多好……
天上的乌云让今天天色暗得出奇的早,砂糖一样的雪粒簌簌地落下来,砸在我衣服和头发上,我怎么哈热气都没法暖和我冻得通红的手。
远处的路灯隐约亮起来,我站起身拍拍沾满灰尘的裤腿,一步步向珮元姐家在的巷子走去。
上班了。
第23章 断掉的腿骨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一切会这样简单,文瑞阿姨像一坨大肥肉一样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她老公也在旁边睡得非常安详。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恬静,像两个小婴儿。
珮元姐表情很复杂,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她担心一颗药的药效不够,给每个人都吃下了两颗,我刚才试了,巴掌打脸上都打不醒,这样就有点过了。
“你去把锅碗都洗了。”我支开珮元姐,自己拿着蜡烛查看文瑞阿姨卧室的窗户,她家窗户密封性还行,漏风让烛火摇摆的地方不算多,稍微大点的缝隙都被我折纸片给塞住了,我还拿了些破布铺在他们卧室外,试了好几次,确定门缝也能堵得严严实实才松了口气。
珮元姐傻呵呵地看我把炉子通往烟囱的烟道上的铁片插严实,又把炉子里烧红的炭火都摆进铁脸盆,一句话都不说。
充满大块火炭的盆子就在房间中央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我提着装满水的撒壶偏脑袋问傻呆呆的珮元姐:“后悔了?”
珮元姐愣了一下赶紧摇头,看向炕上两个人的眼里满是怨恨:“不后悔!”
我咧嘴笑笑,一手捏着自己鼻子,一手将撒壶里的水淋上火盆淋得水汽乱冒,然后弯腰拽着连连咳嗽的珮元姐出了房间。
破布上厚厚的棉被堆叠着堵死了们上所有缝隙,里面的卧室已经成为了教科书一样标准的密室。水汽和烟雾将房间里的空气大量挤出去,接下来房间里依旧通红的炭火会开始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这种与血红蛋白结合效率超过氧气一千倍的玩意会让里面的人在睡梦中悄然离去。
我肚子饿得很,所以我把珮元姐拉去了面馆让她请我吃一大碗牛肉面,香喷喷的面汤和大块的牛肉,味道好得很,但珮元姐魂不守舍没有胃口,就在旁边什么话都不说,焦急地看面馆墙上的破钟表。
一大碗面我慢吞吞足足吃了快一个小时,吃完以后和珮元姐又在外面逛了一大圈,脚都走累才回她家小院。
珮元姐在院子站岗,我闭气打开最外面的房门,让空气散了四五分钟才又深深憋了口气去挪卧室门口堵的被褥,比起让力气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珮元姐慢吞吞动手,我更相信我自己。
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浓郁的热浪扑在我脸上,地上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炭火遇见新鲜的空气瞬间恢复了些许精神。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跑到院子中间才敢吸气,等缓得差不多就又小跑进去收好堵窗缝的纸条,推开窗户,足足让风吹了十来分钟才拉着珮元姐一起进屋。
火盆里的炭火被一一夹回火炉,房间的窗户也按原样关好,床上的两个人依旧睡得香甜,摸摸两个人已经不再跳动的颈动脉,我安心地冲珮元姐点点头。
珮元姐一直很沉默,她丛那男人身上取下钥匙,在床边的柜子上忙活了半天,递出来一小沓钱给我,一共十张,比我预想的多了些。
我也没多说话,就把钱叠好塞在袜子里。
今晚珮元姐会在隔壁睡觉,明天该怎样发挥全看她自己的表现,我不晓得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把胸前挂的戒指交给珮元姐,我俩现在已经分享了一个秘密,但我不想把更多秘密分享给她。珮元姐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许她的钱和她的房子很快会被如狼似虎的亲戚们瓜分一空;也许没人照料的她会被送去福利院,一如当初的慧慧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再也没有音讯;也许珮元姐会勇敢起来,去反抗,去斗争,去保护自己还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