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能墓机关重重,危机四伏,但对于程睿这种已是脱凡境的天才来说,要破解倒也不难。八卦阵,迷雾林,鬼蜮沼,他虽费了一番功夫,但也是安全过来了。
这是,在程睿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头通体燃烧着烈火的洪荒巨兽,巨兽张着血盆大口,一个扑跃就是来到程睿眼前。程睿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要将人的皮肤都燃烧起来的烈火温度,以及那巨兽口中弥散出来的腥甜血味。然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哪怕那巨兽的獠牙已经要将他拆吞入复了,他却依旧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果不其然,在巨兽的嘴合拢的那一刹那,常理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
很显然,这是一个幻境。
根据丁源的情报这应该就是这个大能墓的最后一道关卡——七情六欲境了。
幻境会幻化出各式各样的事物来诱惑你,只要你不被蛊惑,不去触碰攻击它,就可以安然度过。经过前三关,已经筋疲力尽的修者,此时心性最为动摇,也许到了这一步,他们连分辨出这是幻境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说不一定。也亏得程睿心性稳固,所以才没有被迷惑。
又往前走几步,四周的景色再一次变了。
少女娇俏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如薄纱般的雾气散去,露出眼前的面貌。少女轻薄的纱衣褪至臂弯处,丝滑的秀发沿着肩膀柔顺地散发至脑后,看模样,显然是正准备沐浴的模样。
似乎是听见身后的声音了,少女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看见来人是位男子后,少女倾国倾城的脸颊上忽然勾勒出了一抹诱惑力十足的笑意。她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来,然后就着那一身半褪不褪,根本无法遮掩一二的薄纱,三两步来到程睿面前。藕臂环绕住他的脖颈,少女整个人如水蛇一般缠上程睿,高挺的胸部磨蹭着对方,口中更是娇嗔道:“快帮帮人家~”
然而对于程睿来说,他心中所思所想唯有穆青柯一人,所以这个环境对他也没有用。
少女很快就消失了,眼前的场景也再次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个正在被劫匪屠戮的小镇,乡民绝望的哭喊声和劫匪放肆的笑声,不断钻入程睿的耳里。四周火光冲天,就连鼻腔间也似乎闻到了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忽然,有个小孩子撞到他的腿边,小孩哭着抱住程睿的腿,满是泥泞的脸上哭得皱成了一团,他喊道:“叔叔,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吧。”
然而程睿的眼底还是无所动容,确切地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根本不会引起他内心丝毫的动摇。
孩子哭喊着被劫匪拖了回去,正当程睿准备往前走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却异常坚定的嗓音:“住手!”
那是程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的眼底终于掀起了波澜。猛地顿住脚步,他不可控制地往身后望去。这一眼,看得他呲目欲裂。
只见劫匪的长刀正高高举起,而嘴角还挂着一抹狞笑。刀尖下,正是那个小孩,以及将小孩紧紧抱在怀里的穆青柯。
程睿的脸色在刹那间变了,哪怕知道眼前只是幻境,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出手了。
在他出剑的那一刻,周围的空间轰然崩塌,铺天盖地的剑阵裹挟着惊人的气势,纷纷落下,震得整个地面都发生了剧烈的晃动,激起尘土飞扬。
程睿在一瞬间祭出了自己所有的防御法宝,并用自身剑势去抵消这洞内滔天的剑阵。剑阵在持续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飞扬的尘土散去,程睿遍体鳞伤地倒在那里。他那幅样子,哪里还看得出寻常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半天,他才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混沌的眼眸看着面前的一切,忽然就亮了起来,接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终于……结束了。
程睿拄着剑踉踉跄跄地走到那陈列着一排典籍法宝的地方,急切地在那里翻找着,可是上天似乎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任凭他如何翻找,也找不到有关于天生绝脉的任何信息。
“不……这不可能!”程睿不信邪地又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
然而,这里就是没有任何关于天生绝脉的记录。
手中的佩剑在这一刻忽然断裂成两半,程睿一时不察,整个人跌倒在地,手带到了一侧的书卷,散落了一地,从中飘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恰好落到他的手里。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那不是别的,正是之前他所得的,关于突破脱凡境方法的最后一页纸。
那位前辈这样写道:“吾入世十载,尝遍七情六欲。荒唐一世,直到最后才了悟:所谓长生,即守一爱,直到天地荒芜。然而如今,吾爱早已亡故。吾亦不愿意独活,遂散尽一身修为。如果后世有人有幸见到这份手札,请谨记一点:入世之后,喂情不可动,否则万劫不复。”
这就是手札最后一页所记载的内容。
原本抑制住的,在胸腔间翻涌的鲜血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程睿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所有支撑他来到这里的力气在这一刻就如开闸的洪水,悉数涌了出去,再没有什么能支撑他了。他自问这千年来,无一烦忧,世间诸事,皆在掌中。然而如今,天道却狠狠将他从云端扔了下去。
他摔得粉身碎骨。
声音里渐渐有些哽咽起来,然而那一瞬间,身体已经痛苦不堪了,程睿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忽然想起了穆老爷先前跟他说过的话:“直到他生命尽头,请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要离开他。”
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程睿忽然想起了临别前,穆青柯在听闻他要离开时,那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也许于他而言,短短半月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时间,因为他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可是对于穆青柯来说,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
时间与生命,从来都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他潜意识里却总是忽略这一点,或许说,是他太自满了,认为仅仅凭借自己,便可以与天道相抗。
眼眶一阵阵发酸,双手攥起地上的尘沙,程睿嘴里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为什么啊——”
地上的佩剑已经断成了两截,程睿没有顾得上他,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连一刻都没有休息,便急匆匆地往穆青柯那里赶去。
他要回去!他想见穆青柯!
哪怕仅仅只有余下的岁月也好,他也想陪伴在穆青柯的身边。
然而等他回去的时候,却见穆府门外高高挂起的白灯笼。所有人都是愁云惨淡,低声啜泣的模样。一瞬间,莫大的不安笼罩上了他的心头。
“柯儿……我的柯儿啊……”
穆夫人悲恸的嗓音从里面传来,修真之人的五官本就比常人敏锐,如今这一声声悲恸至极的哭声更是清晰无比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程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瞬间只觉得手足冰凉,就连大脑都无法思考了。风声飒飒,他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上元佳节那日,穆青柯印在他唇上的温度都仿佛还能察觉得到。
他甚至还能回忆起拥抱穆青柯时的温度,对方阖眼坐在木棉花树下转头望他时的神情,在案桌前一笔一画描摹丹青的模样,以及那看似清冷却柔软的眼神。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昨日,记忆都鲜活的仿佛历历在目。
然而他又清晰无比地认知到:阴阳永隔,这四个字就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将之改写的天道。
第53章 何为长生?(完)
我叫沈自芳, 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二十年前,我如愿进士及第,做了个国子监司业。蹉跎岁月荏苒而过,有了岳父大人的相助,如今我已是国子监祭酒。
妻子豆蔻年华嫁与我也有二十余年了,夫妻间也十分恩爱,我也未再娶, 与妻子共育有两子一女, 也算是幸福美满。
也许是渐渐上了年纪的缘故, 我开始不断回忆起以前发生的事。
而让我不断回忆起的却是那位早早逝去的表兄,如今回忆起来,他的种种姿态也仿佛就在昨日,我双目所曾见过一样。说来也是,那样茂竹修林, 朗风入怀的人物,不管隔了多少年, 都是不会被遗忘的。
妻子叶氏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为我披了件衣服, 柔声问道:“老爷可是又想起了穆表兄?”
“是啊。”我顺势将妻子的手握住, 接着有些感慨地说道:“谁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啊。”
随着那一句话的落地,叶氏的眼神也变得缥缈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很多年前唏嘘的往事,接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爹,娘, 你们在说什么呢?能跟我讲讲吗?”不知何时,我的儿子已经站在了我的身侧。他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因此才会这样疑惑地问道。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听娘跟你细细说来……”叶氏将那些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二十多年前——
程睿离开的第四天,穆青柯在下人惊慌失措的神情中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接着一病不起。那位曾断定过穆青柯活不过弱冠的神秘医师,也忽然出现了。穆老爷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匆匆将人迎了进去。然而那医师看了一眼,便摇着头叹了一句:“情字未破,任老夫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