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黑衣青年坐在自己的府邸,在这风雪之中的小亭子里打开了手中的丹药瓶。
瓶子一开,顿时听得里面传来一阵虎啸龙吟,而上方也天地元气动荡,竟凝结起一片漩涡。漩涡一吸,就将湖心亭周围的水汽都蒸腾了起来,形成一片云泽。云泽之中,隐隐有真龙之形在盘旋穿梭,他垂目望去,看到自己手中的白玉瓶外围也腾起了一条小小的龙形在盘旋,正是擅长以幻境制人的蜃龙。
他在秘境之中遇到了这个青年,随手一抛,跟他交换那八百年份的银月幻心莲,用的就是一枚上品丹药——蜃元丹。这丹药的价值绝对在那幻心莲之上,对他的要求也正好符合,只是千机楼里也没有这种丹药库存,所以他们才会找了幻心莲作为代替。
魔尊凝神于目看向这丹药,然后将它倒了出来,放在掌心。只见周围的幻境不消,小龙盘旋在他的掌上,他看着其中变幻的万千种幻境,然后将这枚丹药送入口中,接着闭上了眼睛,沉入梦境,大梦百年。
湖心亭上空游龙旋转,风雪不停,渐渐将这一方天地都冻成了一整个幻境。
魔尊府邸的下人想要靠近这里,然而都无法靠近,只看着他们尊上的身影在其中变得影影绰绰,而那条龙一直盘旋在周围,像是守护着一个梦境。
他的意识在无尽的梦境中沉浮,他看到了无数场战争,不只是他来到这里死掉之前经历的那一场战争。更多的时候,他是另一个人,虽然他们长着同样的脸,但是他很不快乐。所有人都有他们珍惜的情感,只有他没有,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那或许是他的前世,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前世。在那些世界里,他们力量的形态跟使用的武器,都跟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他们的世界很不安,总有各种各样的入侵者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
成千上万的大军向着他们袭来,而他站在最前方,身披铠甲,迎向了那些怪兽,开始了无尽的厮杀。在这样的战场之中,他从来不会感到害怕,他受伤,但是伤口会痊愈。他不会回头,因为每次回头的时候,他身后都空无一人。所有他的部下,都喜欢描述他们所牵挂的人,似乎在他们身后都这种力量作为后盾,让他们更为坚强,更加勇猛。
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他从自己部下的描述里,从他们喜欢看的那些作品里,拼凑着对这份感情的印象。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凭借自己想象,拼凑出一份模棱两可的、他以为就是那样的爱情。
他也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然而记忆里母亲的容貌也看不清,他只是记得她的声音。
她总是在对他说,你需要去追寻一份真正的属于你的爱情,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在等你,你总能找到他。要找再久也好,只要去找,等你找到了对方,就会发现整个世界从这一刻开始,才变得完整。
他孤独了那么多年,并没有觉得这样孤独下去有什么不好,直到有一天站在自己的寓所中,迎着这场降落在地表的大雨,突然对他们说的这些情感生出了一点向往。他迎着恒星的光芒,站在那颗衰败的星球上,然后选择了进入某个世界,在那里,就是一切梦境的正式开始。
…… ……
这萦绕在魔境的风雪吹了九十九年,到了这一刻,终于有一瞬间的停滞。
整座冰封的雪境之中,也传来了冰层碎裂的声音,那游龙轻吟一声,由水汽凝结成的虚影也在空气中散去。端坐在亭中的人睁开了眼睛,那些从外围吹来飘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的雪花都瞬间蒸发。他看着这冰封的天地,心念一动,就有无边魔气从虚空中生出,将这些冰雪都吞噬了干净。整座魔境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从未被这绵延了近百年的冰雪肆虐过。
他在这亭中静静地坐了半宿,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股苍凉的、浩渺的气息就降临在了魔镜。这气息的主人一来,似乎将整个时间都冻结了,连湖面上的涟漪都陷入了静止。这样的冻结跟之前的大雪冰封完全不一样,而是世间万物都被这规则压制,在其中能够自由动作的,就只剩下了他跟来人两个。
他抬起眼来,看到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于是在对方的注视中缓缓地开口叫了一声:“父亲。”
第114章 秀爷修真中
自他转世成为天魔以来, 他已经有上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身着玄色衣袍,脸上戴着面具的青年抿着唇沉默下来,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他的父亲还是老样子, 一袭白衣, 形容俊美,只是神情淡漠, 正是成就天尊之位, 已然跳出了万丈红尘。
他听见自己的父亲开口道:“凰羽, 你在想什么?”
薄凰羽是他前世的名字, 除了父亲, 没有人会这样叫他。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从我苏醒以来,我就一直在做梦,梦里的事我毫无印象, 梦里总是出现的那人我更是想不起。”
他的父亲似乎嗤笑了一声,轻声道:“这世间的爱恨情仇, 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薄凰羽没有说话,他知道他这个父亲向来摒弃这些东西,在他心中只有无上大道, 想要这个世界的万千规则尽数掌握在他手中,对这样的感情弃如蔽履。
只是他想起自己在梦境中经历的那一切, 感到胸膛里这颗薄凉的心脏似乎都被那样炙热的情感冲刷得微微发烫,他终究还是平静地道:“对我而言,这很重要。”
他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现在已经是魔物,应该再无情感,再跟这尘世没有牵挂。
既是如此,为何那人还会这样不停出现他的梦里?
薄无涯看了他片刻,看穿了儿子在想什么,放缓了声音道:“凰羽,我不知你离开无涯宫之后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数千年前你跟我吵了一架,就用了你母亲留下的法宝,避开了我的视线,再也不想让我找到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儿子:“不管怎么样,终究是我疏忽了,才会让你遭了那样的攻击,甚至差点就不能把你救回来,最后即使凝聚回了你破损的神魂,也不过只能把你变成天魔——”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愧疚,然而薄凰羽听着面前的人说起过往的事,心中却毫无感触。
他面无表情地道:“无妨,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昨日种种,壁如朝露,都随着那险些让他神魂俱灭的一战而消隐无踪。
在他的梦境里,在他的心里,剩下就只有那个人。
那空了的白玉瓶仍然摆在他的手边,只是瓶身上结了冰,流下了冰在融化时化成的水珠。蜃元丹已经完全消耗,瓶子里也没有剩下一丝丹药之力,薄凰羽的目光停留在瓶身上,想起了那个给了他蜃元丹的人。他想着这枚蜃元丹给自己的梦境带来的清晰画面跟记忆回溯的突破,不由得伸手将那个白玉瓶握在了掌心里。
薄无涯看着他的动作,听他问道:“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他于是回答道:“我上一次来看你,是在八十年前。在那时候,你就已经沉睡了十九年。”
也就是说,他前后总共沉睡了将近一百年。
薄无涯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站在原地看着他,问道:“是怎么样的梦境,能够让你如此沉迷在其中,追寻着不能自拔,甚至都不愿出来?”
薄凰羽抬眼看他,那双像是蕴藏着星辰的眼眸映出父亲的身影,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梦里经历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父亲又问:“那么你看清楚你总是梦见的那个人了吗?”
薄凰羽道:“没有,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他每一次出现都不一样。我不知道我是在哪里见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经历了这些。”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忘记了。
他握着手中的丹药瓶,陷入了沉思。或许他还可以再去找那红衣青年,他的蜃元丹很有用,虽然他表现得对自己很是厌弃,一副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的样子。
薄凰羽抿了抿唇,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仙界的人虽然实力不比天魔,但在各种术法运用上却格外出众。
他最终做出了决定,开口道:“我还要再去一趟仙界。”
话音落下,人却还坐在桌后,没有立刻动身。
薄凰羽的目光和对面的人对上,他的父亲还没有说明他这次的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薄无涯既然能够在近千年时间里都不在自己的儿子面前露面,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是无的放矢。只见他站在原地,微微露出了笑容,说道:“正好,我过来找你,也是想让你去一趟仙界。”
这个回答倒是让薄凰羽有些意外,他微微皱眉,问:“父亲要我去仙界做什么?”
薄无涯道:“我要你去仙界,去参加千机楼的万仙战。”
薄凰羽没有说话,在面具后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千机楼的万仙战他略有耳闻,以他如今的战力,在仙界已经属于顶尖的那几人,他去参加这种等级的对战,简直就是欺负人。即使是有位列升龙榜的同阶仙帝做对手,作为魔尊,他也可以一个吊打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