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如雨下，只觉鼻尖的空气都是呛人的燥热。六倍重力不断将于衡往地面拉去，他顽强地站着，不过手脚都在轻微地颤抖，只要对面的人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他戳倒。
眼睛被汗水刺得难受，于衡不得不闭闭眼，作训服的袖口竟然也失了吸汗的效果，此时擦在眼上和任汗水流进眼里没多大的差别。
那个男人站在离自己不到三米的地方，站姿松散，呼吸急促，却不狼狈，看着似乎还游刃有余的样子。
太强了。
他变强好多。
甚至……可能要比里克教官都强。
于衡此时再也不对方青舟竟然错过晨练而耿耿于怀，担忧下去了一些，但还是有新的担心涌了上来。
“还继续吗？”方青舟沉着声，呼吸还算平稳。
于衡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无力地摆摆手。对他来说，现在能站着已经费劲全力了。他对方青舟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先出去。
方青舟有些担心地走近，还没开口就见于衡对自己笑笑，笑容虽然疲惫但是毫无阴霾。心里松了口气，目送于衡自己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去门口。
出门前，于衡回头看了一眼方青舟，见对方还看着自己，抬手挥了挥，开口说：“还有一个小时，别浪费了。”
声音很轻，但是方青舟还是听到，并且读懂了他的口型。他愣了愣，然后含笑点头。
出了训练室，并不是走廊，而是一段隔开外界和训练室的大约五米长的空间。这里是用于适应重力变化的。
身上骤然一松，于衡坐在靠墙一排的椅子上，头后仰顶着墙壁，眼睛微眯。房间隔音很好，都能听到自己身上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但是于衡总觉得耳边回荡着方青舟攻击带起的惊人的破空声，眼前还有方青舟矫健的身姿，以及毫无情绪的眼神。
心下的不安渐起，于衡知道方青舟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很有天赋，连从不夸人的里克教官也会承认他的天赋。更可怕的是，方青舟对自己狠得心下手，那每天的训练计划，看得他们这一届的人都胆颤，对方青舟都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他们从入学的时候就相识了，于衡从那个时候就意识到如果自己不拼命，很快就会被方青舟落到身后，再追就追不到了。
于是他不敢松懈，一有空余时间就各种训练，即便他本身是个有些得过且过的人。他觉得他一辈子的野心都用在追上方青舟这件事上了。
因为愿意花时间、花精力，他一直都是紧咬在方青舟身后，每次对练，两人胜负对半、难分输赢。
但是一个月前，什么都变了。
那天于衡照常早到训练室，拉着里克教官开小灶。按照以往的习惯，方青舟早应该换好衣服过来了才对。但是那天，一直到晨练最后，他都没有来。
大家面面相觑，里克教官更是皱眉不已。氛围比往日沉重上了不少，平日还有的说笑声都销声匿迹。
到了上课的时候，方青舟照常来了，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于衡到口边的询问就卡在那里了，心想也许只是意外。
可是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都是这样，大多时方青舟会踩点到，有时还会迟到，甚至还会错过晨练。
因为晨练完全是自发的，当初还是由方青舟带领出来的，里克教官也是方青舟去沟通来的。现在方青舟看着正常，但是那态度在大家看来却有些消极。
里克教官是个重承诺的人，没有生气离开，但是把重心渐渐移到于衡和王哲身上。其他人虽然都照常来晨练，但是那股子动力却消了下去。
今天是这一个月来，他和方青舟第一次对练。
而他甚至都没在他手下挺过半小时，对照以往一上手没两个小时都分不出胜负的经验，于衡知道方青舟强大了很多。
这边于衡在深思，里边的方青舟也没闲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对自己过去一个月的异常不得不开始重视。
他发现一件细思极恐的事，他心里清楚自己对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很奇怪，但是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他什么动作也没有，这不是潜伏下来观察的策略，而是真的从潜意识里觉得没问题。
而这，对于一个军校三阶首席来说，实在不像话。
于衡奋起直追他的事，他是清楚的，并且很期待。他们以往实力相差不大，然而今天……不用于衡说，他也知道这些异常。
更利落的身手，更精细的思考，更强大的身躯，以及更具有杀伤力的攻击手段。
一切的一切，就像他这一个月并不是待在安逸的明王主星，而是去了边境前线厮杀了一个月一样。
他将重力设定调高到九倍，同智脑调出来的虚拟人物过招，毫不吃力地打破以往在六倍重力时的记录。他不死心地继续挑战，继续调高重力设定。最后堪堪在十二倍重力的最后一个关卡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疲惫。
但这种疲惫是可以克服的，方青舟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挺下去，记录恐怕会更惊人。
但是此时他收到了自家智能管家阿圆发过来的报告——关于过去一个月内自己的异常记录。
他面色凝重地似乎要滴出水来，认认真真地将所有画面都看过去。
那个控制自己身体的人对自己宿舍的环境很熟悉，动作间竟然还有让方青舟更心惊的熟悉，那是平日里自己的习惯！
如果不是自己对睡下后发生的事完全没印象，他都觉得是自己忘掉了晚上起来的事。
而这个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竟然去加训了。
看着画面里那人熟练地调晚早上唤醒时间，然后竟然掉头对记录画面的阿圆笑笑，做了一个口型：“晚安。”
“你到底是谁……”
*
于衡整理好心情，起身准备离开调整室。门刚打开，他就和里克教官严肃的脸对了个正着。
他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进了个礼：“教官。”
里克随意地回了个礼，眼睛看向训练室：“他在里面。”是肯定句。
“……是。”
没料到很少笑的里克竟然笑了起来，轻哼了一声：“这小子。”然后摇着头走了。
于衡惊诧，也回头看向训练室的门，却留意到门边上调控仪。那是用于监控训练室情况，可以用于紧急暂停，或者教练外场控制的。训练室里面也有一个，在里面训练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调节。
此时显示屏还亮着，这间训练室的权限现在只有于衡和方青舟。而里克是教官，权限自然比他们两人高，虽然不能调节设定，但是查看还是可以的。
于衡凑过去一看，就不由愣住。
最新调节：
重力设定：十二倍重力。
参与者状况：良好。
关卡进展：S阶。
S阶……还是十二倍重力的S阶。
于衡印象里能做到的人，只有早就毕业的了前五阶首座，那个人现在已经是少将，他的记录似乎还只是十二倍重力A阶，并没有完成S阶。
于衡苦笑一声，心里有些落寞。
青舟，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训练室内，方青舟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随手擦在作训服上，低声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你。”明明是同一张嘴说出来的话，语气语调却截然不同，这个声音比方青舟的声音还要低上一些，语末下沉，凭空让人生出他在下令的感觉。但又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呵，鬼话连篇。”方青舟脸色一沉，心里却有些无力，只能全身心地戒备着。
然后下一秒，他就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继续开口，那个人说：“随你。”
“……”
“……”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最后还是那个声音无奈地一叹：“你要我如何证明。”
说实话，方青舟也不清楚。其实，那个人一出声，他就不那么担心了……
“说说吧，你怎么到我身体里的。”
那声音有些迟疑，微微吸了口气，良久：“我没骗你，我就是你，百年后的你。”
“百年后？”
“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了，死在那场战争里。”
“你……我未来做了什么？什么战争？”
“我，也就是你，后来成了元帅，在和虫族最后一战中死于……围剿。”
“……那阿衡呢？”方青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对于这人说自己后来成为了元帅，他到不怎么惊喜，因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现在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肯定而已。至于生死，坐上了什么位置就要担负起相当的责任，他想他应该不会遗憾死在战场上。
声音一顿：“怎么问这个？”
“他是……他是……我喜欢的人。”这也许是第一次方青舟这么确定自己的想法，也是第一次说出口。
声音叹息：“那么你就要更加努力了，现在的你还远远不够格。”
“什么意思？”
“你知道……上辈子，你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你把他推开了。”
“我把……阿衡推开了？我，我怎么会……”
“你察觉得太慢了，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同别人在一起了，一个比你强太多太多的人，一个比你好太多太多的人，一个真正温柔体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