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身黑衣的是黑煞, 见到唐子畏回了,他便从院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一闪身躲到唐子畏身后, 在他耳侧低声抱怨:“这家伙在这儿站了快两个时辰, 非要见你。我怕他有什么诡计,可在这儿生生陪着站了两个时辰!”
“唐兄。”穿着锦衣的杨元兼反应没黑煞那么快,这时才走到唐子畏面前。
唐子畏看他一眼,转头对黑煞道:“多谢你了, 这里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黑煞耸耸肩, 虽然脸上还带着点想讨要奖励的不舍, 但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人。他往后退了两步, 纵身往院里一跃,潇洒离去。
院外只剩下唐子畏与杨元兼二人相对而立,唐子畏面上一笑,问道:“杨兄这么晚了不在屋里睡觉,来我这儿作甚?”
听他语调,若非知道两人关系的人, 恐怕要被这稀松平常的语调糊弄过去。
杨元兼苦笑一声,答道:“唐兄若不做的如此绝情,我倒愿意在家多睡一会儿。”
“这话从何说起?且不说杨兄是自己心生离去之意,皇上的决定也非我一个小小的臣子能左右的。”
唐子畏非要装糊涂,杨元兼也拿他没办法,眉间苦意更浓,“我的事不必再提,只是皇上将刘、谢二位阁老连同他们的门生全部赶走,这其中不乏身居要职的臣子。皇上若真有心治理朝政,他们都是身负才华之人,还当不计前嫌,复其位、使谋其职才是。”
“他们让你来的?”
虽然事实如此,但杨元兼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就算他们不提,他自己本也是打算走这一遭的。
唐子畏便笑了笑,道:“我大明有六千万人,有才干又忠于新皇的千千万,给他们一些时间去熟悉朝政,比那些旧部可得用的多。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杨兄应当明白。他们,我不要,皇上也不会要。但若是杨兄想留下来与李阁老一道为大明社稷出一份力,我想皇上不会拒绝。”
杨元兼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何?”
“杨兄是忠良正直之人,这一点,哪怕我与你曾有隙也无法否认。你不仅有才华,更重要的是,你能做到公私分明,不忠于君却忠于国。所以你今日会为了那些臣子来找我,而非如他们一样,心中分明后悔,却死撑着面子不愿低头。”
杨元兼一时之间无话可说,面色沉静下来,道:“容我再想想吧。”
唐子畏未置可否,只说道:“李阁老一人在朝中也不好受啊。”
唐子畏话说的隐晦,但杨元兼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李东阳因留下而被他们误解,若自己也选择在这时候入朝,在那些毅然离去的人眼里,无疑就是贪慕名利的背叛者,哪怕是为了更高的使命,这滋味也绝不好受。
他微微一愣,接着却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冲唐子畏深深行了一礼,“那就麻烦唐兄了。”
唐子畏摆了摆手,突然想起什么,道:“你那只乌鸦,还在吗?可否借我一用?”
……
第二日天色未明,通体漆黑的鸟儿振翅向着宫里飞去。而唐子畏与朱厚照一行人则从西直门外的港口登上南下的行船。
五年前第一次从苏州来到京城会试的时候,正是十二月的时候,那时候京城还下着雪。如今正到十二月尾,京城干冷干冷的,街道两旁结了霜的灰白色树干在视野中渐渐远去。
朱厚照趴在船舷上,伸出手对着远处只露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皇宫顶虚抓了抓,满身的兴奋劲儿突然减弱了不少。
“你后悔了?”唐子畏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突然出声问道。
朱厚照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来。转头对上唐子畏的眼睛,他咧嘴笑了笑,“有点不舍而已,我不适合那个位置。人总不能只是想要得到而不失去什么,我这样挺好。”
“你倒是看得开。”唐子畏转过脸,两手撑着船舷远远望着京城。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待在不适合自己的位置上,苦苦挣扎,却舍不得放手;紧抓着已经没有用的东西,宁肯自己平白受累,也不愿舍弃。道理谁都明白,但能在明白那个位置所带来的权利之后果断放手的这份决断力,又有几人能有?
“若你真有心,或许比朱宸濠更适合当个好皇帝。”
朱厚照摊开手伸到船外,感受着风从指间飞逝而过,一副享受的表情。他仿佛没有听到唐子畏的话,转头兴致勃勃地问道:“苏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好玩吗?”
唐子畏半眯起眼,露出回忆的神情,“那里应当比京城暖,穿城而过有许多河流湖泊,白墙黑瓦,画舫琳琅,珍馐奇异之物每年益增,是个好地方。”
“真想快点到啊。”朱厚照笑道。
话是这么说,朱厚照可半点没有赶路的样子,一路四处游玩,停停走走,一月之后才抵达苏州吴县。
这日天正下着小雨,黑瓦都挂着水光,街道一如记忆里那般雾蒙蒙的。
黑煞和季童都脱下了厚厚的毛皮,换上普通的棉布衣裳。季童拿出一把油纸伞,唰地一下撑开,举到唐子畏上方。
因为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季童先是习惯性地举得高高的,待到唐子畏走进来,才发觉雨水都随着风飘到伞里来了,又连忙将伞往下挪了挪。
“少爷,对不起。”季童低下头,对自己的失误很是懊恼。
“一不留神,你都长这么高了。”唐子畏笑着将手搭上他的肩,揽着人便径直走入鳞次栉比的屋檐里。
朱厚照在后边将伞一把塞进黑煞的手里,扯着人也连忙跟上。
虽然朱厚照明显对锦泛街的画舫游船比较感兴趣,但还是先跟着唐子畏走了一趟唐记酒楼。
由于唐子畏高中状元的缘故,唐记酒楼这几年也有了个状元楼的别称,越发开得红火。风格还是几年前那模样,只是楼上挂的书画愈发琳琅,多是慕名而来的一些名士才子留赠。
一层中间还是那方低台,罗裙的女子坐于一方藤椅之上,侧头拨弄琵琶。她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在这时已是个老姑娘了,可那柳眉杏目和婉约的面容却依旧醉人心神。女子名唤素娘,听说早些年曾与唐状元有过一段风流韵事,这数年来一直待在唐记酒楼,也有不少人是专门为她而来。
“几位客官,里边现在没座,您看……”
唐子畏一行四人抬脚就往酒楼里进,店里的小二见状忙赶来将几人拦下。
唐子畏见他是个生面孔,便道:“不急,我们就在这儿站会儿,你们这儿掌柜的可在?若在的话便去传唤一声,说唐子畏找他。”
掌柜的兄长?小二有些惊讶的看他一眼,却还有些犹疑。他恭恭敬敬地朝几人施了一礼,便打算先去找管事的来瞧瞧。
可不是他多事,若每来一个自称是唐子畏的人他便去叫一次掌柜的,那他可留不到现在。
小二转身疾步穿过大堂,还未瞧见管事的身影,便听台上琵琶声骤停。他抬目望去,素娘鹅黄的广袖正掩在嘴前,直愣愣地看着门口。
而门口那自称是唐子畏的人也回望过去,对素娘微微点了点头,附以让人如沐春风的一笑。
小二的脚步硬生生打了个转儿,朝着后院三两步冲了过去,“掌柜的,唐状元回来了!”
这边,素娘顾不得上座的那些宾客,提着裙裾跳下低台,小跑着来到唐子畏面前,绕着他看了一圈,道:“多年不见,公子好似并未改变多少,只是看上去又瘦了些。”
“是吗,可素娘倒是变了不少。”唐子畏弯了弯眼睛,道:“若素娘从前是娇嫩的桃花,如今便是初绽的腊梅,不止花朵是好看的,那看不见的香味更是绵延不绝,勾人得紧。”
“那公子上钩了吗?”素娘一脸的巧笑嫣然。
唐子畏眨眨眼,一把将朱厚照推到前面来,“有人上钩了。”
素娘一见朱厚照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厚照这下可就不乐意了,他整了整衣襟,道:“姑娘可莫要以貌取人,我也是随着子畏去过西北、上过战场的男人。”
“哦?”素娘这下倒是真的惊讶了,她上下打量朱厚照一番,见这少年一身贵气,笑道:“看来小公子来头不小呀?”
朱厚照老神在在的摇摇头,道:“我只是仰慕姑娘的芸芸众生之中普通的一个罢了,只有姑娘的喜爱,才能让我独一无二。”
“油嘴滑舌。我都二十七了,你可莫要拿我寻开心。”
“十七有十七的美好,二十七有二十七的风韵,姑娘莫要妄自菲薄。”朱厚照看着素娘,也不提要去画舫游玩之事了,使出浑身解数黏在素娘旁边。
就在这当口,唐申从后院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隔着大堂见到唐子畏,眼眶便蓦地红了。
“大哥。”
“嗯,我回来了。”
唐子畏张开双臂,和迎面而来的唐申抱在一起,拍了拍他的后背。“这些年过得如何,我的弟媳有着落了吗?”
“大哥还未娶妻,我怎放得下心成家。”唐申语气讷讷,面上也带了一丝羞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个话题,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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