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用餐,吉拉吃得津津有味,满头都是汗,但不知道为什么,重黎总觉得他很可怜,是可怜吉拉太无知,竟然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也是可怜在这个扭曲丑陋的地下斗兽场里艰难求生的人们,愚昧本身没有错,造就愚昧,滋养罪恶的环境才是错。
重黎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在地下斗兽场里,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救世主。
丝毫不在意重黎好奇探究的视线,吉拉旁若无人,自顾自地用完了餐,连汤水都没剩下,然后默默收拾好小罐子,动作有条有理,一丝不苟。重黎还发现,吉拉刚才明明就跟自己提起过,这种小红果并不好吃,但是在用餐过后,吉拉却迫不及待地抓了好几个小红果塞进嘴里,是真的塞,囫囵吞枣一般,随便嚼几口就咽下去,由于嘴里塞得太满,来不及咽下的鲜红色汁水就顺着嘴角往下滴,这幅画面闲得异常诡异恐怖。
阴暗潮湿的地底,不甚明亮的微弱灯光,还有一个神经不太正常的男人,这活脱脱就是烂俗恐怖片的场景啊!要是再配上一段带感的音乐,重黎毫不怀疑自己分分钟就能领便当。
小红果的味道怎么样,重黎并不知道,但是很显然,这种果子有一种很奇异的浓烈香味,浓烈到几乎刺鼻,重黎都不知道吉拉是怎样强忍者恶心将这么多小红果一口气吞进肚子里的,光是闻着那味儿,他都要吐了。
犹豫了好半晌,重黎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吉拉,我还是不明白,你明明就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
“谈不上什么强迫吧,我想活下去!”吉拉的回答轻描淡写,但是透过这句平淡无奇的话,还是能感觉到吉拉心里深深的无奈。
想活下去,不过如此而已。
“跟你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其中的联系,重黎实在是想不明白。
“你真想知道?”
重黎点头。
吉拉似是叹了口气,走到重黎对面不远处坐下,为了防止吓到重黎,还细心地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然后才缓缓说道:“跟小黑一样,我也是在地下斗兽场里出生的,不过我运气更差一些,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给卖掉了,所以,我是跟着养父一起长大的,对了,我的养父也是一位斗士,在地下斗兽场里,很多斗士在小有名气之后都会选择□□,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自己残了,或者老了之后能有一个人依靠,我的养父是一个很强悍的斗士,他交给了我所有的格斗本领,养育我承认,但是……”
重黎听得很认真,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吉拉性格发生变化的重要原因。“你的养父呢?他怎么样了?”
“死了!”吉拉答得轻描淡写,对生死,他早就看淡了。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人总是要是死的,其实,死也没什么可怕,怕的是生不如死地活着。”这句话,吉拉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吃小孩子的肝能增强力量,这是养父交给我的,一开始,我也觉得残忍,被养父强行喂了一口,刚吃下去就吐了,之后整整一天都吃不下东西,胃里一直觉得很恶心,但是久而久之,我也就渐渐习惯了。”
“你相信吗?”
重黎本以为,这个问题,吉拉是不会回答的,谁知道吉拉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板一眼地说道:“相信,我当然相信,我的养父,包括我就是这么坚持下来的,这是战斗经验!”
如果可以的话,重黎真想敲开吉拉的脑袋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脑子里是不是装的豆腐渣,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而且还言之凿凿,确信不疑。
这是活见鬼!
“重黎,其实我之前也没那么坚信这回事儿,直到我养父去世的那一天……”回想从前,吉拉还觉得惨剧犹在昨日:“养父不会亲手杀小孩子,他自认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养育我也很尽心尽力,我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挨过打,这是很多亲生父母都不能做到的,他死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难过……”
重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实在没办法对吉拉的悲伤感同身受。
“养父是在一场压轴赛中战死的,在那之前,他本来可以按照惯例吃肝的,但是发生了一点意外,把小孩子送来的父母亲因为是第一次动手,没能真正狠下心来,他们用石块狠狠地砸了孩子的头,血流了满面,小孩子当场昏死过去,父母亲没有经验,以为孩子死掉了,把人送到了养父这里,付了钱之后,正当养父要取肝的时候,小孩子忽然转醒了,既不哭也不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看着小孩子明亮干净的双眼,养父心软了,下不了手……那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养父……”
后面的情况,就算吉拉不说,重黎自己也能猜个□□不离十。
“毫无意外的,养父死了,死在了压轴赛的比斗台上,被一只饿红了眼的银腹蜘蛛撕成了碎片,然后被一点点蚕食干净,连一点残肢都没有留下……”说到这儿,吉拉还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下了结论:“真可惜,本来他不用死的,如果他能狠心一点,或许就不用白白丧命了。”
“不一定吃了肝之后就能战胜银腹蜘蛛吧?”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重黎更觉得,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他虽然不知道银腹蜘蛛是一只什么样的凶兽,但是想也知道,能上压轴赛的凶兽,应该不止是凶狠而已,也就是说,就算吉拉的养父在上比斗台之前吃了肝,也未必就能成功扭转自己的命运,这里面,不可预测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会的,如果他能遵照惯例吃了肝,一定能打赢银腹蜘蛛,活着走下比斗台,可惜……”根深蒂固的偏见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扭转的,吉拉显然不相信重黎的这套说辞,他从一出生就在地下斗兽场里艰难讨生活,十几二十年下来,养成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对于重黎自以为是的正义,他嗤之以鼻,也根本懒得辩解:“重黎,反正下午没事儿,我带你去看小黑的比斗吧?”
重黎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吉拉怕是想用血淋淋的杀戮场面来震慑自己,不要妄图用自己虚无缥缈的道德观来衡量地下斗兽场的秩序,换个角度想,道德是用来自律的,哪儿有强加给他人的道理,吉拉是想说自己太过多管闲事了吧?可是说真的,他是真的很讨厌吉拉这样自私自利的人,虽然那些无辜的孩子并不是他亲手杀死的,但每一条鲜活的生命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第65章 家徽
对吉拉的提议,重黎根本没办法拒绝,况且私心里,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跟吉拉独处,重黎还是挺高兴的。
“重黎,地下斗兽场里规矩繁多,主要是因为来这里找乐子的参观者们身份贵重,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非富即贵,你既不是斗士,只是偷偷溜进去看新鲜,可别傻乎乎地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来,不然到时候……”
剩下的威胁自不用说,重黎心里也明白,了然地点了点头。
收拾妥当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动身去了比斗台。
隔着两步的距离,吉拉头也不回地在前领路,一边走,还不忘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重黎,你也别怪我太啰嗦,你是小黑亲手交到我这里来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没办法跟小黑交代!”
重黎不置可否,默默跟在吉拉身后。
千篇一律的地下通道,纵横交错,重黎不止一次感慨,这鬼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标示,吉拉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路的?在重黎这个路痴看来,这里的路都他妈的长一个模样!一毛一样!
一路走来,也没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风景,重黎真是受够了,每天就在这些狭小昏暗的地道里钻来钻去,感觉自己好好一个大好青年就要变成寄身阴暗下水道的地老鼠了!
“重黎,重黎……重黎!”
忽然意识到身后没有传来重黎的脚步声,吉拉心里惊了一下,慌忙回头,只见重黎仿佛别人给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条通道前,皱眉思索着什么,表情很是困惑。
“重黎,怎么了吗?”吉拉惊讶着,快步走了回来,来到重黎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个图案?”
“哦,那个啊!”吉拉看了一眼,了然道:“八臂仙母虫,重黎你认识吗?听说是阿如温查斯家的家徽。”
怪不得,重黎心里的疑惑迎刃而解,难怪自己觉得很眼熟,原来真的就是八臂仙母虫的图案。
记得当初,莱比卜和乌力罕还就这个奇怪的生物到底是动物还是植物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乌力罕咬死了不松口,非得说八臂仙母虫是很厉害的上古神兽,而身为药师的莱比卜却对此不以为然,更偏向于认为八臂仙母虫是一种植物,两人各说各的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重黎对此不发表意见,光是听莱比卜和乌力罕的对话,全是类似小孩子一般的无用争吵,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以重黎薄弱的想象力,他也很难得想象这种造型奇怪的生物究竟长什么模样?毕竟,传说中的八臂仙母虫已经灭绝很久了,似乎在人类退入白城子内生活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这种近乎神奇的生物,细细想来,距今已有数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