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秦雁刚没了胳膊,想来还没有像是之后那样一个人独居在诗禅小筑里,那么这些人自然也就是他的朋友了。
荀玉卿很轻的叹了口气,他对秦雁的印象并不坏,在作者的笔下,这个男人似乎是永远充满宁静与平和的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永远都能以泰然自若的态度从容面对。
但是手臂的残缺始终令他的心蒙上了一层阴霾,其实这倒也很好理解,缺了手臂的男人,有时候就像毁了容的女人,哪有人愿意情人拥抱自己的时候,只能用一只手搂着的,有时候只怕两只手都不够紧,恨不得对方长出七八条胳膊,把自己死死抱在怀里,谁都分不开。
“你会不会解非见红?”荀玉卿低声问道。
“余毒还成。”卜旎撇了撇嘴,好似瞧出荀玉卿打什么主意一般,漆黑的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打转了一圈,声音忽然变得又甜又腻起来,“玉卿儿,你是不是瞧上人家了?要讨好他却讨到我身上来了?我可不准!”
他这次说话,嗓子并没有压低,因此说得又亮又响,新店铺子开张拿来贺喜的锣敲得怕是都没他的嗓子亮。那一行人簌簌转过头来,好似事先排练好了一般,神情都很是激动,唯独那断了手臂的青年只是烤着手里的干粮,并不说话。
荀玉卿被瞧得不好意思,便有些着恼,他微微一矮肩,打卜旎头颈之下溜开,卜旎一个没吃住劲儿,差点倒栽葱栽到地上去。卜旎刚要开口调笑,就听荀玉卿冷冷道:“你救他也好,不救也罢,与我没有分毫干系。”他将烤好的衣裳披上,丰厚如云的长发撩出袍外。
他容貌生得艳美,语气却冷若冰霜,活脱脱从志怪小说之中走出的蛇蝎美人一般,那行人便又警惕起来,生怕是什么未曾听闻过的邪道中人。原先给秦雁递面饼的少女最是明显,她露出了极凄苦又难过的神色来,伸手扯住秦雁的下摆,瞧得荀玉卿心里头一软。
卜旎话一出口就暗叫糟糕,他与荀玉卿相处了这许久,知道这人在意自己容貌生得艳丽,性子再是爱好不过,他倒忘形之下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不由心虚了起来。荀玉卿站着观雨,乌云极浓,雨帘大的看不清任何东西,卜旎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讨好道:“好嘛,不就是个非见红,我解就是了。”
“我可不想讨好人家讨到你身上去。”荀玉卿冷笑一声,抱臂一字一顿的回道,“你说是吗?”
卜旎难得老脸一红,他挠了挠头发,忽然从发上取下一枚银蛇卡子,给荀玉卿别住了散落的长发,死皮赖脸的撞了撞他胳膊,讨好道:“谁说你讨好的!是我,是我非要救他不可,是我想讨好你,还不成吗?”
荀玉卿冷冷瞧了他一眼,忽然道:“在你心中,我生性就是如此轻浮放荡?”其实他这话倒没做他想,只是觉得难不成辛夷的脸就这么碧池,别人看见了就觉得像是在撩人?
可是这无心之语,反倒叫卜旎多想了许多事来,听荀玉卿这般说,还当他是同自己委屈,恨不得抽不久前的自己十来个耳光,忙道:“自然不是,是我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他的汉语说得是少见的不错了,用词却偶尔还有些乱七八糟的。
至于看在旁人眼里头,自然是一对闹了脾气的情人,还是连狗都不肯理的那种。
第23章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卜旎才不甘不愿的挪过步子去。
“喂,那个没了一条胳膊的。”卜旎轻轻啧了声,老大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个银瓷瓶儿来伸手一抛。秦雁虽没了条胳膊,但是身手却很灵活,伸手一接,那如离弦之箭般射去的瓷瓶便轻轻巧巧落在了他的掌心里,服服帖帖的好似有人小心翼翼的递到他手中那般。
卜旎见他接下,不由得“咦”了一声,颇是稀罕的打量了会儿秦雁,笑道:“你这人身手倒是不错。”
秦雁微微笑了笑,既没有为卜旎方才的故意找茬发怒,也没有为他提及“身手”二字下意识流露出的怜悯而生气,只是和和气气的开了口,却是对着荀玉卿的:“多谢兄台。”
“不必谢我。”荀玉卿略有些吃惊,侧过身来淡淡瞧了秦雁一眼,他的下摆被雨水浸润的微湿,颜色隐隐有些发暗,整个人肤白如雪,于这天地雨幕之中,倒好似一个全无依托的山魅,声音清清淡淡,“是他救你。”
秦雁看着荀玉卿的表情,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同情,他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愈发贪婪的凝视着这个在场唯一能够令他喘口气的男人。
“是啊。”卜旎腆着脸凑到前头来,饶有兴趣道,“你怎么谢玉卿儿不谢我。”
“我还以为,谢那位兄台与谢恩公是一样的。”秦雁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了抱歉与惊讶的神情,“是在下失礼了。”他用单臂虚虚拱了拱手,态度斯文,彬彬有礼,眼见着又要道谢,却被卜旎一下子拦住了。
一脚踩到人家语言陷阱里头的卜旎毫不自知,得意洋洋的说道:“没错哩!谢他跟谢我,确实是一样的。”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秦雁,忽然极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没想到你这个中原人,倒是很有见地嘛。”
同秦雁坐在一起的那些人又一齐拱了拱手,齐声道:“多谢二位相救。”
荀玉卿有些想笑,他捋了捋头发,将发上随意别着的银蛇卡子拿了下来,将发一挽,把鬓发别了起来。这时卜旎已再欢喜不过的凑到荀玉卿身旁来了,模样好似个刚得到糖果与夸奖的小娃娃,背着手,眉飞色舞,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得意”二字了。
“蠢货。”荀玉卿轻轻啐了他一声,又觉得有些好笑,便摇头笑了出来。
卜旎听不出这里头的话音,荀玉卿倒是听出来了,卜旎说话夹枪带棒,送解药时还故意试探了一把秦雁的身手,若是秦雁稍一走神,怕是就要出个大丑了。秦雁脾性虽好,并不恼恨,却也不愿意跟卜旎道谢,便只肯谢自己,偏生说得句句搔到卜旎痒处,倒叫他不怒反喜。
“玉卿儿,你怎么骂我。”卜旎神情委屈,好似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
“我不是骂你。”荀玉卿微微笑道,他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眼神色泰然自若的秦雁,袖子一扬,又重回到火堆旁去了,只道,“我只是想同你说,中原人狡猾的紧,你这样很是天真可爱。”
卜旎也眼巴巴的跟着他坐了下来,神情犹疑道:“我总觉得你好像不是在夸我?”
荀玉卿不置与否。
秦雁为自己上了药,一时间,庙里的腥臭味更浓了,毒血流了一小滩在地上,将平滑的石地都腐蚀出了坑坑洼洼的小洞。风忽然大了起来,雨倒是慢慢小了,那些人又帮秦雁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处,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忧虑跟痛苦,就好像被斩断一臂的人不是秦雁,而是他们一样。
没过多久,秦雁一行人就迅速扑灭了火堆,像是来时一般匆匆的出去了,连道别也没有再多一声。卜旎哼哼了两声,去将他们留下的稻草与柴火都拿了过来烤火,有些憋屈道:“玉卿儿,你说的真是没错,这些人虽然未必狡猾,但定然是很狼心狗肺的,我帮了他们,不道谢也就罢了,连饭都不请一顿。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他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
“连道谢都不肯,你还指望人家请你吃饭?”荀玉卿摇摇头道,“不过他们怕不是不想请,是实在没有时间请。你瞧他们的模样,逃债的人怕是都没有那么紧张。”
卜旎却不以为然道:“难道天底下的人,还有比岁栖白更可怕的吗?咱们俩被岁栖白追杀,都尚且肯救个人。他们倒没空请咱们俩吃顿饭吗?玉卿儿,倒不是我说,不过你瞧谁都是好人,这性子很是吃亏的。”其实卜旎倒也不是多想吃人家这口饭,只不过是心里头好像一下子不对劲了起来,顿时不开心了。
“……”
荀玉卿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一天还会被卜旎教育“不能轻信别人”,不由失笑。
卜旎很快又从那种闷闷不乐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饶有兴趣的说道:“不过说起逃债,我瞧那几人怕是在逃命,胳膊都断了一条,这追杀他们的人一定很凶,也不知道有没有岁栖白凶哩。”
“这世上比岁栖白凶的人,狠的人,毒辣的人比比皆是。”荀玉卿暗暗叹道,“只是比他再凶再狠的人,也都没有他可怕。我的链剑落在他手上,也不知道他丢在哪里,我还能不能拿回来了。”
“哎呀——”卜旎也不说话了,他看着荀玉卿有些忧心忡忡的表情,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本想说江湖人怎能丢下自己的武器,但当时荀玉卿若不丢下他的链剑,那被留下的就是他们俩了。
但若说再择一样,但习惯总有个时间,荀玉卿用得链剑,又刚又柔,剑与鞭的长处都在他那腕间掌控着,若换成剑,未免不够柔韧,要是换做鞭,却又不够刚硬,兵器说到底还是得趁手。
卜旎挠了挠脑袋,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
第24章
秦雁他们走后没有多久,似与天相连的雨帘里又闯进来一人。
那人长什么模样,两人并没有看清,只见着一把大伞忽然一旋,泼洒而出的雨珠急射出来,其威势竟好似不是这普普通通的水珠子,而是漫天的暗器。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荀玉卿已翩然跃上房梁,那雨水自然也就只能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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