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炎蹙了蹙眉,心里忽然蒙生出一个忘恩负义的念头。
萧易身子向来强健,晾那儿一会儿也不是问题,可他的阿辰怎么受得了?
刘慕辰早已成了萧炎肚子里的蛔虫,后者咂咂嘴,他都能猜到他今天想吃哪道菜,哪里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拉住萧炎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执拗之意。
最终,萧炎还是乖乖妥协了,只因唐新一句刘慕辰目下情绪不宜过于激动,不然有加重病情之嫌。
连续几日萧炎一直守在刘慕辰身边,后者不提自己的病情,萧炎更是佯装不知,即便心里再难受,也不想让刘慕辰察觉一星半点,谁叫他媳妇心思重,若是被他看出什么,心绪指不定就要受影响了。
约莫过了五日,王婆终于将萧易那头的事给解决干净了。萧炎有句话说得没错,萧易的身子骨确实强健,旁人解了毒,怎么着也得在床上再躺几日,萧易倒好,才一恢复神智,便跟没事人似地出了屋子,端得一副英姿飒爽之态,只是从他憔悴的脸色来看,他的伤势明显还未好透。
刘慕辰想起萧易出征前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忽然有些感慨。战场是个磨人的地方,任你是何身份,一旦被吞入其中,就只有刀光血影,以命抵命的份。
“三哥刚祛了毒,怎也不多躺一会儿?”
萧炎走上前,身体好巧不巧地挡住了刘慕辰的视线。
萧易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沉声道:“不习惯。”
他说的模棱两可,旁人也听得云里雾里,倒是萧炎理解得顺其自然,打趣道:“想不到三哥这么大的人居然还认床。”
刘慕辰:“……”
他真得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执意拆台的家伙前不久居然还为了救萧易的性命做了些努力。
王婆跟在萧易身后走出来,她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萧易,哼道:“你这毒进过内脏,要是还看重你这条命,这些日子就别随便耍武功,到时折了命,连个像样的全尸都没有!”
刘慕辰觉得这老太太进去了五日,出来后好像更刻薄了。
“老人家。”萧炎不管王婆满身的尖酸气,他凑上前,竟是郑重其事地朝他鞠了个躬,认真道:“我家阿辰身子抱恙,可否劳烦您看看?”
王婆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依旧含着哼哼的冷意,唐新唯恐自家阿奶不知刘慕辰的病情有多严重,正想上前帮腔,王婆却已拄着拐杖走到了刘慕辰面前。
她目光深邃,一言不发捏住刘慕辰的手腕,起着皱皮的指头在他的脉搏上缓缓挪动……
唐新惊奇地望着王婆的举动,心道自家阿奶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以往让她给人看病,那是求爷爷拜奶奶也得不来的,即便得来了,还要遭受几番冷言冷语……
难不成她对刘慕辰另眼相看?
唐新暗自思忖,不料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王婆放在刘慕辰手腕上的手骤然收紧,那一下卯足了全力,即便对方是个老太太,刘慕辰依旧忍不住吃痛一番。他蹙了蹙眉,正想弄清缘由,一杆棒子忽然临头劈下,那竟是王婆的拐杖!
“恶鬼!还魂来!”伴随着拐杖过空带起的风声,刘慕辰清楚地听见了王婆愤怒的咆哮声。
第88章 1.25|
“阿奶!”唐新睁大眼睛,眼见王婆要将拐杖往刘慕辰头上砸去,急忙上前制止,不料有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萧炎拉着刘慕辰退到墙角,将仍有些云里雾里的人抱进怀里。他盯着王婆,眼神讳莫如深。
“恶鬼……恶鬼……”王婆提着那根拐杖,像中邪似地重复那个词,她眼眶发红,恨不得将刘慕辰生吞活剥一般。
“阿奶!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恶鬼!”唐新抱着王婆的腰,语调急促而慌乱,他这阿奶虽然平时说话刻薄了些,但从未像今日这样失态,何况还是对着一个病人。
“难怪你不认得我,难怪你不认得我……”王婆目光森然,不顾唐新的劝阻和萧炎警告的目光,只一个劲儿地想往刘慕辰的方向冲去。
刘慕辰脑中一片混乱,他不认为一个能把萧易从鬼门关活活拉回来的人会突然发疯,可是她方才的言行又怎么解释呢?
恶鬼……还魂来?
刘慕辰想起自己刚来这时,王婆那满脸错愕的模样,当时他就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对她毫无印象,又为何……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看着王婆充满敌意的眼神,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个认知让他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连着整个身体都如坠冰窖。
难道说……
“怎么?想起来了?”王婆冷哼一声,忽然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萧易,嘲讽道:“就因为生了副一样的皮相,你就自欺欺人?还是说,不管内里如何,只要是长成这模样的人,你都能认作是他!”
萧易蹙了蹙眉,沉声道:“老人家……你……”
王婆哼道:“贵人多忘事,不过也难怪,七年前王爷重伤,不记得我老婆子也是应当!”
草草一句话破开了萧易从来波澜不惊的脸色,他张了张嘴,目光落在王婆身上,仿佛在竭力回忆着什么,他喃喃道:“老人家,你……”
“王婆!王婆!”
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王婆稍稍冷静了一下,她用眼神示意众人不要发声,一个人拄着拐杖默默走到门边……
“张婆?”
“诶!”门外那人应了一声,疑惑道:“你怎么大白天关着门呐!”
王婆面不改色:“我那不争气的孙子打碎了东西,罚他面壁思过呢。”
唐新:“……”
张婆:“哎,那也用不着把门关那么严实啊!”
“他不安生,这不是怕他偷溜出去嘛……”王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嘛?”
门外的张婆顿了顿,小声道:“大长老们定了三日之后在清和山上清血煞,现在大家都上山去了,我也要走了,看你这没动静,便来瞧瞧。”
王婆脸上讥讽的神情不加掩饰,她闭了闭眼,淡淡道:“知道了,待我那不争气的孙儿思过够了,我便带着他上山去,你先走吧。”
张婆不作多想,又与王婆唠了几句家常,便径自走了。
唐新估摸人已远去,忍不住道:“阿奶!大长老他们又……”
王婆不理他,冰冷的目光又再次落到刘慕辰身上,她道:“他们又要杀人了,你可记得?”
刘慕辰满脸茫然,王婆似乎早有所料,她用拐杖指了指阖目不语的萧易,喊道:“七年前!他若不是为你所救,也早就上了那清和山!你不顾族规,拼着性命也要护他,最后被驱逐出这鬼耶谷,这些事情,你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萧易睁大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刘慕辰身上,后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打他认识萧易那一刻起,他就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就好像要将自己的皮囊燃烧殆尽,一眼探清他的五脏六腑……
刘慕辰深吸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抓紧萧炎的衣袖,手背却突然被一只手盖住了。
刘慕辰愣了愣,他抬头去看萧炎,却见他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阳光隐隐绰绰,刘慕辰看着半边身子埋在阴影里的萧炎,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笼上心头。
他已经明白了,虽然自己对这块地方毫无印象,但自打他要寻找鬼耶谷的那一刻起,身体里就会时常冒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包括他能从峭壁里找到这样一间屋子,也与那种邪门的感觉脱不开关系。
虽然他鲜少回忆过去,但是这三年来他不曾有一刻忘记,他本名刘慕辰,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叫曦源。
而这个秘密,今日恐怕再难瞒下去了。
在这样一个封建时代,他用灵魂上了别人的身,被当作恶鬼也是理所当然,那……萧炎会怎么想呢?
刘慕辰忽然想起萧炎出征前对自己的态度,当时还觉得奇怪,可如果萧炎是一早就有这样的猜测,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他才会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他才会派张六来鬼耶谷查探,所以他当时才会有种种异常的举止……
刘慕辰感觉自己体内的气力正一点点被抽空,他看着萧炎的背影,觉得自己的猜想实在合情合理,一时间,心宛如被吊在冰天雪地里一般百受折磨。
如果他知道自己骗了他,知道这具身体和里头的魂魄本非一体……那他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这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被这人宠着疼着,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东窗事发会是怎样的光景 。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刘慕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死死压抑着胸口涌出来的抽痛,双眼已然模糊,却依旧倔强地盯着萧炎的背影。
萧炎面色如常,唯有眼神变得极为深邃,他看着萧易,沉声道:“三哥,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易沉默片刻,他没有看萧炎,目光沉沉地落在刘慕辰身上,缓缓道:“七年前,我败于兀木多之手,重伤之际,我失去意识,蒙人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