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她才哑着嗓子小声说:“不是嫁人去了么?”
屠酒儿在明漪的肩窝里蹭了蹭,舒服地眯起眼睛,软糯地答道:“笨蛋,嫁什么嫁,我这辈子只嫁给你。”
“……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等哪一天你想通了,愿意还俗了,我们就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子。我再也不骗人,再也不撒谎,也不会再自私,不会再贪玩。我穿最普通的打了补丁的布衣,扎大婶们很喜欢但特别丑的方巾,一个媚眼都不乱抛,只给你一人做真正的贤妻良母,你说好不好?”
明漪的鼻子蓦地酸了。
这个时候,她却想到了两年后。
若她答了好,若她执意让狐狸留在了身边,她便注定会再次被师尊拿来利用,以至她再一次被迫亲手杀死她,青丘那一家子无辜的妖也都逃不过这劫数。那只朝气蓬勃的画眉鸟,那位和善温柔的二姐,还有她家那对讨人喜欢的双亲……纵然她愿意跨过阴阳之道与天敌身份去接受什么,可就为了屠酒儿和她的家人能好好活着,也绝不可以对她许诺任何东西,甚至不可以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横在她二人中间的阻隔那么明显,明显得完全没有办法忽视它们,也没有办法欺瞒自己,去孤注一掷地逆天而行。
明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控住自己微颤的声音:“你我心知肚明,我并非你的良人……”
“阿漪,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了是不是?”屠酒儿搂紧明漪的脖子,鼻尖埋在她的颈肩。
“没……”
“算了,你还是别答了。你根本就不会说谎,你就是喜欢我。”
“厚……”
“厚颜无耻是吧?”屠酒儿抢了明漪的话,娇嗔着哼了声,“你说我厚颜无耻也好,一厢情愿也好,我这次就偏要自作多情一回。”
“……我要回去了。”
明漪不知该再说什么,低下头慢慢推开屠酒儿。
“阿漪,带我一起回去吧。我的贴身东西都拿回青丘了,这次是赌气出走,什么都没带,光溜溜的一身轻,你可不能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破木屋里吹冷风啊。”
“难道我拒绝,你就不会跟过来了么。”明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屠酒儿咬着嘴唇想了想。
这是变相的答应了么?
“来时注意一点,”明漪把着轮椅由屠酒儿身边经过,缓缓挪向玉虚宫的方位,“师尊安插了眼线在我周围。”
嗯,是答应没错了。
“我会注意的。阿漪,要等我呀!”屠酒儿踮起脚尖朝明漪挥手。
明漪背对着屠酒儿,极为浅淡地笑了一小下。
狐狸还纠缠着她,按理智来说她应该为此苦恼不堪,然后殚精竭虑地去思索怎么摆脱她才对,但她又实在抑制不住那股子期待与欣喜。就像关在笼子里一只小猫,饶是你把笼子焊得再结实,它还是会由铁栏缝隙中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穿过阻隔,轻轻地挠一挠你的手背。
更甚带着点禁忌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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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漪回到住处后,硬是撑着站起来,先收拾了一下床榻,把褥子的褶子一丝不苟地抚平,又摆弄了一番圆桌,茶壶放左边好看一点还是右边好看一点都让她想了很久。
收拾完桌子后,明漪来到墙边,把挂在墙上的什么紫金葫芦、铜钱剑、三清铃都取了下来收进大柜子里,将柜门锁了个严实。
环视一周。
似乎还有什么不妥。
虽然每一处都很整齐很干净,但放眼过去,依旧有些不好。明漪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出哪里出了问题,她怕时间来不及,连轮椅都不坐了,随便捡了根木棍当拐杖就出了门。
这一晚仍在下雪,明漪拢住胸口的斗篷,小心地不让冷风顺着衣袖缝窜进去渗到背上。
然而后背的伤口还是被冻得很痛。
走了半个时辰,她才到了她要找的地方——玉虚的一个杂草园子。这地方常年没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都冒了尖,连扫地的弟子都不愿意过来拾掇一下。
也幸而没人拾掇,她才能在里面找她想要的东西。
明漪朝手心哈着热气,眼睛被风吹得有些涩,她埋着头找了很久,才在园子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株正处于盛花期的重瓣彩斑山茶花。那花朵艳丽秀美,枝青叶秀,芳香袭人,世间很少见到这样美丽的山茶花,它幸在生于此钟灵毓秀之地,才养得一副绝好面相,却也败在生于此无人堪赏之地,至死亦是孤芳自赏。
明漪蹲了下去,连着根将山茶花挖了出来,混着地里的土一起兜进衣摆中。
又大半个时辰,才艰难地挪回到她的住处。
一进门,明漪便将斗篷随手一脱放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取出刚刚挖来的整株重瓣山茶花,左右来回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个闲置的花盆。她正有些发急时,忽盯向窗台上那盆自己养了三年的金边吊兰上。
就它了吧。
一股脑地把吊兰铲出来,然后精心将山茶花放进去,一点一点把土都按得实实在在。
顶着一身虚汗,明漪拿着那盆费尽心神移植好的娇艳山茶花,仔仔细细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她这房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清素了。白的墙壁,黑的桌子,简朴至极的家具。
她往日其实不觉得有什么的。
可如果能添点儿颜色,或许那狐狸会喜欢些吧。
明漪做完这一切,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床边,双手僵硬地放在膝盖上。她背上的伤口很难受,起先淋了的雪透湿了斗篷流进亵衣里,隐有化脓的危险,是该换衣服拆纱布上药了。但她怕屠酒儿进来时自己衣冠不整失了礼数,便只神色紧张地呆呆坐着,静静地等待屠酒儿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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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酒儿坐在木屋中自己以往用过的书桌旁,双腿不正经地叠着翘起来,吊儿郎当地拿着那本自己亲手写的手记簿翻着看,看一会儿就往窗外看一眼,瞅瞅天色,再算一下这个时候玉虚宫的看守有没有退岗。
霄峡那老头也是够烦人的,尽在这种屁大点儿的小事上费功夫。
若是想完全不被人发现地潜入玉虚,估摸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早知道还不如留明漪在这里住下得了,还省时省事呢。
屠酒儿不耐烦地砸了咂嘴,继续翻看手里的簿子。
砰——
窗户蓦地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
“谁呀?”屠酒儿眼都没抬,懒懒地问。
“是我。”
一身白衣的琼华端着手站在窗边,身旁有两根鹤羽飘落,显是刚刚从仙鹤模样转变过来。
屠酒儿一见是琼华,忙撂下簿子站起来,“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想和你聊聊,有时间么?”琼华眉眼淡淡的。
屠酒儿往窗外又看了一眼,算着差不多该要去找明漪了,便道:“今晚可能没……”
“我知道你的事了。”琼华打断她,“四百年前的事。”
屠酒儿的目光瞬间直了,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表情渐渐的趋于寡淡,贴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姑姑想怎么聊?”
第36章 【番外篇】前尘忆梦(五)
“今日太后寿诞晚宴的衣服, 你挑好了么?”靳花初站在床头边,两只手各拎一件繁复华美的宫服比对着,“我觉得这件红色的好看些。”
屠酒儿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 手上拿了个苹果喀嚓喀嚓地啃得香甜, 目光都没怎么在那两件衣服上停留,“哪件都好。有这张脸, 我还挑什么衣服呢。”
靳花初笑了笑, 拿着那件红色的宫服对旁边的管事宫女道:“就这件了。另外几件都收拾起来, 送回尚衣局去吧。”
管事宫女恭顺地应了, 抱着几大件备选剩下的宫服退下。
“你们几个也都退下吧, 本宫要休息了。”屠酒儿大喇喇地一挥手。
剩余的几个宫女答了“是”,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想要抱抱。”屠酒儿看人都走完了,直接把苹果一扔,瘪起嘴,掐着嗓子对靳花初伸出双臂。
“你啊,大抵是有史以来最没个正形的贵妃娘娘了。”靳花初虽口上责怪着,却也依着她走到床边, 俯下腰去抱。
屠酒儿一把抓住靳花初的胳膊, 稍稍使了点劲, 将她直接拽上了床, 两臂一收抱了个满怀。
“唉,花初,我好喜欢你。”屠酒儿的指尖在靳花初背后悄悄地绕她的头发玩, “要是你可以长生不老就好了,我就把你带回家,求阿爹阿娘让我嫁给你。”
“……你怎么总爱胡言乱语的。”靳花初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温柔,半瞌着眼,却看不清眼底真正的情绪。
“这回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真的真的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你,三三。”靳花初闭上眼,深深地嗅了嗅怀中之人脖间的花香。
屠酒儿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放平了。半晌,她才小声说:“可你说的不是真话。”
靳花初亦放低了声音:“我说的是真话。”
“……不,不是真话。”
屠酒儿的胸腔里又一次出现了那种心慌的感觉。
其实她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不该对靳花初施那该死的多余的媚术,搞得现在她一直很难受,收回媚术也不是,继续用媚术骗人也不太好。她喜欢她,所以会有想把心里所有实话一股脑地告诉她的欲念,让彼此知根知底,水乳交融,可她又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段情对于靳花初来说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