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坐在一旁,手肘支着下巴,看着极为无聊倦怠,方胜道行尚浅,已然坐不住了。
江宁一有些慌,强自镇定了下道:“师父,我去看看。”
江必信也道:“再等等吧,这种事他们不来总不好。”
江宁一刚跑到门口忽然迎面撞上了人,下意识退了一步。
魏长泽看也不看他,无甚表情地走了进去,身后跟着邵日宛和藏名山数人。
藏名山怎么说也是个主角,座位在上手位置,魏长泽直接坐在了主位上,其他人各自落座,对此毫无异议。
邵日宛身体不大爽利,强自忍了下来。
江成武道:“你是何人?”
这正是那日在天极门逼出了魏长泽招魂阴阳术的男人!
魏长泽道:“这不大重要,藏名山群龙无首,我暂代项亘虹议事。”
那药修冷哼道:“就凭你。”
“就凭我,”魏长泽平淡道,“魏不忌,塞外人叫我一声‘不忌和尚’。”
这里只有少数人听过这个名号,也仅仅是听人传言塞外有这么个男人是符剑双修。
这样一来,忽然就对上了。
天极门下手旁一个剑修指着他道:“那日便是你闯进了我门!”
“自然,”魏长泽道,“不然还能是你?”
江成武眼神骤然犀利起来,瞥了一眼他道:“既然人都来齐了,便开始吧——”
这次议事分别请来了:剑修、符修、药修、魂修各道集大成者,体修已没落多年,出不来什么人才所以暂不在此列。
药修那老头道:“依我看来,并没什么好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的规矩,有什么可议的?”
“宋老,”魏长泽随意地道,“且不说是不是项亘虹杀的人,就算是,他早也偿了命了,人无贵贱,是天极门觉得一命抵一命犹不可,要灭人家的门呢。”
宋阻道:“惠静道长那可是元婴三层的能人,自然与项亘虹那匹夫不可比!”
“是了,”魏长泽道,“那项亘虹既然如此不堪,又是如何能击杀元婴三层的能人的?”
宋阻气急,怒拍椅子,道:“狡辩!”
魏长泽看着他道:“我有没有狡辩在座各位再清楚不过了。”
江成武开口道:“你口口声声说惠静师尊非项亘虹所杀,那你又如何解释师尊那胸口的刀伤?天底下的武修又有何人能有如此重的杀戮之气?”
魏长泽却道:“当真是刀伤吗?”
“我可见过尸首,”魏长泽道,“您别想着诳我。”
李舒故作疑虑,接道:“咦——?难道这尸首还没下葬?”
魏长泽顺势道:“亡魂不散,哪敢埋?”
李舒欠揍地问道:“江掌门,这是怎么回事啊?”
江成武含怒道:“师尊早已入土为安!休听他信口雌黄!”
魏长泽道:“那也好办,挖出来便是,依你们施得那么多驻尸符,怕是几年也腐烂不了。”
他的眼神扫过众人道:“您也好给在座的各位好好的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刀伤,死活也要赖在项亘虹的头上。”
这一句话引了天极门的众怒,也不管什么剑修气度了,指着魏长泽的鼻子骂他欺师灭祖。
江成武声音冷淡道:“绝不可能。”
魏长泽的眼神也冷了下来,道:“江掌门,惠静的尸首埋没埋你自己知道,散不去的亡魂是带了恶煞的,咒你山门辈辈坎坷,你我都明白这事因何而起,你既入了道就该心怀悲悯,却如此奸害他人,当真为人所不齿!”
“而你们,”魏长泽看向那些剑修,“口口声声说掘墓欺师灭祖,却对旁人的师祖如此放肆,生生受刑而死,有何颜面存于世。”
这话铿锵有力,却不能打醒装睡的人。
忽然从后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不忌和尚’好气度,若不是您这相貌不曾变,我都险些认不得了。”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走上前,道:“是么,世子魏长泽。”
邵日宛颇有些烦躁的暗自叹了口气。
魏长泽平淡道:“毒妻,承蒙惦念,只是不必再这么叫了,不做世子很多年了。”
邵日宛:……
这时候还玩梗。
那被唤作毒妻的女人笑了笑,俯身凑近他道:“不知在座的各位可知我们这大名鼎鼎的不忌和尚是个叛党出身?”
“怕是不知,”魏长泽轻轻地推开她,“你可以给大家说道说道。”
毒妻直起身来对众人道:“说起大义来头头是道,却不提自己是蛮荒叛党之子,你生母手中遍是我族人鲜血,你祖辈的铁蹄踏碎了多少人的脊梁,这些你却不提。”
魏长泽向来懒怠解释自己那些破事,只是道:“出身如此,谁也没法子选,我手上并无这些人命,若说偿罪这些年我也早就还够了。”
毒妻道:“那你也别想来我中原指手画脚!”
黄明功怒极便要揭案而起,却被邵日宛拦住。
大堂一阵混乱。
江必信道:“魏长泽确实是魏将军的那个蛮夷嫡子……依我看来,我们还是不要让他来……”他这话说得犹豫,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与魏长泽确是不同的阵营。
邵日宛站起来道:“诸位好礼数,张口闭口便是‘蛮夷’、‘叛党’,也不知你们炼化那些炉鼎,杀那些凡人时可曾想过他们是何族人士。”
“长泽母亲是和亲嫁过来的,”邵日宛道,“两军疲怠,立非战军书,和亲示好,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指向了江必信道:“只是休养生息后皇帝又生贪念,你爹看人下碟参了魏将军一本,本来好好的赐婚就生生变成了与敌国私通。”
邵日宛越说越气,指着他的鼻子怒骂:“若说人品魏长泽比你和你爹多了不知几层,这么多年隐忍却还要受此污蔑,你怎有脸说出这话?!”
魏长泽失笑揽过他道:“消消气,坐。”
邵日宛被揽住肩膀也不理,接着道:“到现在一个个装出仁人志士的模样,忧国忧民,前有污蔑忠臣之事,后又生生活剐了藏名山掌门人,诸位切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邵日宛一贯是公子如玉的模样,忽然翻了脸给身后藏名山的人吓了一跳。
黄明功赶紧上前拦着道:“您消消气啊,消消气。”
第30章 恩爱两不疑(四)
黄明功赶紧上前拦着道:“您消消气啊,消消气。”
邵日宛挣开他,侧身而立,凛然道:“你非刀俎,我非鱼肉,休想着拿捏着藏名山,此事不死不休!”
“若有疑议,尽可来寻我,广林邵长忠长子,邵日宛!”
一片哗然——
那药修指着他惊道:“你……邵家、你没死?!”
邵日宛道:“托您洪福,活得好好的。”
魏长泽真是拿他没法了,上前道:“行了行了。”
两人躲躲藏藏这么久也没敢暴露身份,他却在这个时候自个儿说了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愿让这些人看扁了魏长泽。
世上修道者众多,旁开枝丫各自发展,百年间剑修壮大起来,以江姓者为主脉,背靠着朝廷重观,常为皇家布道炼丹,所收弟子千百,算是集大成者,除此之外再能讲得出来的便是玄冥宫,百年间也卓有建树,按名头来算,怎么也排不到邵家,但没人敢把这话说出来。
因为邵家有钱。
官府禁贩私盐,邵家三代盐商,向衙门交纳盐课银,得了盐引,说是广林最大的盐商也不为过。1
清明山于邵家不过是有钱人家修身养性的所用,让家中儿女脱一脱世俗气,修剑最合适,却舍不得拜入旁人门下吃苦,便自己建了个山头。
到了邵日宛这一辈,邵长忠本想把他留在身边,奈何他命途不好,只能也送去历练,磨一磨煞气。
只是前些日,清明山却被灭了门。
邵家穷尽了手段,到现在各处城门上还贴着‘捉拿魔头,死生不论’的告示,找的杀手,抛出去的人脉数不尽数,江湖与仙途又差了多远?谁又真敢触这个霉头。
一个剑修咳了一声,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一脉相承。”
“不敢当,”邵日宛简直贵气凛凛,颇有些不屑道,“当不起。”
魏长泽隐晦地按了按他的手,朗声道:“既然话已说开,那不妨我们重新将这事好好议一议?”
大堂重归了平静,众人谁也没有打破这尴尬境地。
“不然这样,”魏长泽道,“你们既然说是项亘虹杀了你们师尊,那便拿出些证据来,咱们讲讲理。”
江必信居高临下地开口道:“天极门与藏名山恩怨已久,说不是他,恐难服众。”
魏长泽嗤笑了一声,“您这话,更是恐难服众了。”
黄明功站了出来,从背后拿出一把包裹好的长刀,一下抖了开来,“这是师父的长刀,名唤朗月,非有大事从不请出,当日天极门众人闯进来时正是看见了这把沾血的长刀才认定了此事是我师父所为。”
魏长泽接道:“武修养器,先练刀,再练人,自沾上血时便带了灵性,究竟那日是个什么情况但请出刀魂来看看便得了。”
请刀魂,非符修不可,恐怕这些仁人志士都不知还有这么多个‘邪门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