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个晚上,夏侯乙都有些心焦,想着莫不是真出了些什么事了吧。他这二十几天里原本还一直是有些得意的,想着那个先前给了他不少脸子看、且三请四邀也没请得动的范禹现如今就暗自吃味吃到饱去吧,他倒是要看看是他能忍还是那个范禹能忍。自那个范禹回了来这么长时间,他就是没去找过他,而又因心知那人心里在为撞见了他跟他堂妹走在一起的事情而吃醋,于是就更是不上门找那人去,就是要憋屈着他。他哪里知道那个素日里看着那样健朗硬气的人也有可能十分经不起心病的折磨,或许大夫上山去就是医他的病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也真是的,才憋屈了这么一点日子,就直接躺到床上去起不来了。
虽这事也未经证实,可夏侯乙越想越有这可能,于是一晚上都没大睡好,有些翻来覆去的。直到天明了,就马上使家仆叫起那盯梢的,让他们快些去找那大夫问清楚,还说都这时候了,那大夫也早该起了,还说早知道就让他们昨晚上就去问了,横竖这城中的医庐里的大夫大多数都接夜诊的。
那两人也只有早早地去了,又因他们并不知那大夫是哪一家的大夫,只得由城东那一片的医庐挨个儿地走访起,却找来找去找不到他们曾见过一面的那大夫,于是只得留了一人继续找,跟着让另一人去盯着范禹他们那边山上的院子的动静。那继续找的人又找了约摸一个钟点,就找着了。想要打听一下,哪知那大夫说与病患无关的人哪里就能随意探听病患的病情了。那人一听一气,就要动用武力,哪知这大夫还一副宁死不屈、极有医者尊严的样子。那人毕竟之前也只是做做样子,也不会真地打下手去,就开始求这大夫好歹也告诉他是山上院子里哪一个人患了病,是老的还是少的还是幼的,哪知那大夫不说就是不说,还说除非是能证明他与病患是亲人,否则就是不说。
把那人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就这样回去禀明他家主人。夏侯乙一听也是一气,本想说你就不会好好揍他一顾,看他还嘴不嘴硬了,后一想他家宅里的人向来也不是横行跋扈的。既这样问不出也罢了,那只得他下午时借故上范禹山上院子里走一趟,要是没病最好,顶多就是他这边先拉下脸来靠过去罢了,要是有病了,那还了得,得早治。且如果范禹是这会儿工夫患了病,那多半就是心病,那他也不能再在这里一心想着要给他点教训了。
好容易等到了下午午饭刚过那会儿,夏侯乙掐准了时间就到了范禹山上院门前,又是叩了门等人来给他开门。不多时,一院中老伯来应了门,那老伯先是将门牙开了一条缝,探了一颗脑袋出来,一看是一个男人,那男人自报说是夏侯乙,说要见范禹。于是这老伯跟上回那老伯一样,说是要问了能不能见再说,跟着把头一缩,把门先给合上了。
那老伯去敲开了范禹的房间门,说有一个叫夏侯乙的人来说要见他。范禹本是平躺着的,一听这话,还有些激动地把头一翘,勾头起来看着老伯,想说些什么的。可等到他都这样勾头起来、脖颈处都离了枕头了,却又发现他自己究竟也没什么话要说的。就又沉沉地往后一躺。
他这躺着的几天里倒真没有想过夏侯乙这时要是来找他的话那他要如何如何应对。他刚回来后的那几天、等着夏侯乙再上门来找他一起吃晚饭时,倒是不停地想出了许多许多种如果他上门来那他要如何应对的形景与姿态还有要说的话,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之后,到了眼下都在床上病了这好几天了,他倒真没有再想过若那人来了他要如何应对。
☆、第 57 章
范禹虽没想过若那个夏侯乙这个时候来那他自己要如何应对,可是他毕竟先前也盼过了那么长时日、总一心想着那人会不会来的,那到了眼下这会儿,人都来了,虽心中有一些怨——其实是十分地怨,也总不能像上回那样说一句“谁也不见”,就让家中老伯就这样把人给回了。
于是,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举了手对着空中划拉了两下,说:“让他进来吧。”那老伯听了这话,便转过头走去院门处,把门开了且还让了门,跟夏侯乙说可以进去的。
夏侯乙本来心不安了一晚上了,又心焦地等了一早上,到了这会儿,自然是一听说可以进去见人,就马上往里面走。一径走至房门前,一开了门,就见到一条背影。
这个范禹先前虽是让老伯把人放进来了,可是他又不在这会儿拿正脸对着来人,反倒是在老伯掉转了头去给人放行后,就马上翻身向内,拿脸朝着墙壁,而甩了一条显得极尽萧条落魄的背影朝着门口处。
于是,夏侯乙一进了房门,见着的就是一条萧条的背。他大步走了上前,先是站在床头,视线在范禹的侧身上空这么盘桓了一会儿,想先探探虚实、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哪知这么一看,就见这人又瘦削成了这副样子。不禁一阵心痛,想着这一回这事情做得还真是不值当。要知道把这人喂得“肥美”了,可是花了他大半年的工夫,这一下可好,才没两个月工夫没好好看着,就仿佛是展眼间竟就瘦成了这样。唉,不禁叹着这人喂肥了可真难、可一瘦下去怎么也只是倏地一下子就成了这样了。
而范禹一直是合着眼睛的,自听到了这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也就知道夏侯乙已经进屋来了。可他还是要稍稍端着几分姿态的,一是不脸朝着人而只留一条萧条背影给这人看,再是作合眼养神状。
哪知他明明觉得这人都已经在床头了,却许久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又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道重浊的声音由床上空响起:“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范禹一听这话,才是伤心呢。想着这人还好意思问,左等不来,右等又不来,害得他天天一个人吃着自己家做出来的晚饭,能不瘦吗!
他这会儿被问了这话,想想也是伤心,这么些日子里积压的伤心一回笼,心里面一时间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虽不至于让他哭出来,可也半晌没说得出话来。于是拧着这一口气,非是不答言,只依旧是侧身那么地像尊卧佛似地躺着。
再过了一会儿,就听闻头顶上一道叹息声。跟着像是那人侧身在床头处坐了下来,上身还倚着床头处的那块实木床板,而那人的两眼此时应该正在他身后头细细打量着他。而范禹也不知怎的,这会儿心里一阵紧张,像是身周的空气都凝滞了似的。
就这么又是半晌,就听那人像是命令似的一道声音:“把头转过来。”范禹顿了一会儿,就缓缓侧过了身,转成是朝着夏侯乙的那个方向。
他侧了身向着这个方向之后,正好就是夏侯乙的大腿堵在了他的眼前。他瞪了那条大腿一眼,又合上了眼。
夏侯乙伸了左手过去,捂上了他的颈项,问:“没好好吃饭吗?”他答:“嗯,没有。”夏侯乙说:“唉,你看看你,什么大事?连饭都不好好吃了,瘦成这样,我好歹也喂了大半年……”范禹一抬头:“什么喂了大半年?”夏侯乙也自觉失言,说道:“没,没什么。”
他顿了一会儿,说:“不就是那天看着我跟我堂妹在大街上走在一块儿?这怎么了?她下下个月都要嫁了。再说了,我身边哪有什么女人,来来回回也就是几个堂表亲家里的。你自己不弄清楚了,也不开口问我,只管自己在这里怄气。好了,这一怄就怄得这么瘦。”他再顿了一下子,就说:“由明天起再上我那儿吃晚饭去。”说着,还将范禹的颈项使劲上下揉搓了几下,像是要叫他清醒些似的,别又合着眼、一副不理人的样子了。
范禹没想到那天他竟在街上看见他了,这会儿见这事被他这样直接地说了出来了,却既不好认这事也不好不认这事。因这事毕竟也是被他说中了的,他就是为了那个堂妹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里不得安生,才最终倒在了床上懒得动的。可他又不好就这样认了下来,那多没面子,古今中外也没见几个肯认了自己是在吃醋的。
他顿了许久也不答言,只最后开口说了一句:“嗯,我明天晚上就去吃。你让你府上火房里多煮些好的等着我。我可饿着呢。”
夏侯乙一听,也高兴了,说:“嗯,肯吃饭就好,就好。”
跟着,这两人间又静默了,最后还是夏侯乙先开的口,因他像是忽尔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想要说出来调侃调侃范禹。他俯下身去,与范禹的脸正对着,靠得那样地近,他说道:“你可要明天就跟了我家去住吧,一日三餐都在我那儿吃,我保你不出两个月,又能跟你先前没落形之前那般肥瘦了。”
范禹睁开了眼来,先是白了他一眼,再是说:“跟你家去做什么?你家里的那些个人要是背后说起来,再添减些言语,我就不知道被说成是什么样的了,他们也总归不会说到你头上去的。”
夏侯乙倒笑了起来,说:“啊呀?范禹不是一向大人做大事的?哪还有过在意他人议论的时候?”范禹听了,说:“你才大人做大事,我是可怜没办法,在这地方指得上谁,苦熬岁月,倒被你说成是我有多厉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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