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入宫面圣。王上亲自指点了我一会儿,很是高兴,留了父亲说话,让宫女领我去太后那里玩。还没入去,就听得殿门内传出一阵乐曲声。
真好听。是谁弹的?
“非儿来了。”刚进门,太后对我微笑道,“来哀家身边坐,什么见礼之类的等琴听完了再说。”
抚琴的人年纪与我相仿,灰蓝色的长发,一身简单的银丝绣纹白衣,同色的发带,埋了头,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清岩。他是太后娘家亲戚阮将军的小公子。
曲毕,他抬头起身。
“岩儿技艺拙劣,让太后……见笑。”
他望了我一眼,大概是不知道怎么称呼,顿了一下。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只比我大一岁。因为王上对我能力很满意,我从家里搬进宫长住。太后很喜欢听清岩弹琴,时不时会找他入宫;我也喜欢听,便央太后每次都要事先告诉我。一来二去,我俩便熟了起来。初开始他还对我“凤公子”称呼得多,之后,私下里我叫他清岩,他叫我靡非。
过了两年,王上立七岁的我为太子。
其实是没什么悬念的,当初随父亲进宫没多久,我就隐约知道。太后还有嫔妃们对我的态度,都是哄着纵容着,宫人们也是小心翼翼伺候周到。偶尔回到家中,家里的人也是如此。
如果我不是太子,他们根本不会做到这样,甚至到了有些夸张的地步。我不喜欢他们对我的态度——只有清岩是不一样的。
他弹琴的时候坐得住,玩起来和我一样闹腾……我们一起在御花园里粘知了抓鱼——反正除了王上,没人会管我,只要我读书修习到位,其它的时间索性放开了耍。
清岩的琴音,有一种力量。说不出来,但是感觉得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异能者。
年纪渐长,清岩随着他的师傅修习的时间增多,入宫的次数越来越稀少。太后去世后,换了我时常出宫去找他,去他家玩或者一同上街。等到我十一岁,课业变得愈加繁重,出宫也没空了,一个月难得与他见一回面。
我们小的时候,清岩爬树爬得比我高,抓鱼比我抓得快。近年他却好像越来越安静。我时常想,如果以后有别的兄弟可以代替我做太子,那我就可以出宫当个王族闲人,和清岩一起看书,聊天,听他弹琴,结伴登山远游看景。但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只能指望清岩以后进宫任职了。
“清岩,你爹是将军,你以后也入朝当将军吧?要不然浪费这一身能力多可惜。”
“不。”他摇头,“我不喜欢领兵。”
“那当国师吧,离王最近,我天天都可以看见你。”
“好麻烦。”
这种答案。他还真……国师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呢。不过,我相信他——以前闯了祸,我们想办法补救的时候,一般也是他的主意比较好,条理清晰,环环相扣,保证不会被抓到把柄!
我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来一个法子,清岩同意了。
我做王,他做我的祭司——这样我们住的也近,时常能见到面。清潇阁是禁地,除了王,谁都不能去,里面的宫人侍卫也比别处的要守的规矩更多更严,不用担心长嘴的事情发生。并且祭司这职务男女皆可担任,没有政务在身,待遇很高,又清闲。虽说规定祭司不能离开清潇阁,但私下里我还是可以和清岩偷偷溜出宫去玩,凭我们俩的修为,没人发现得了!
真好。
几年以后,王上去世,他的祭司岚妃留了遗书甘愿为之殉。
十五岁的我即刻登基。
当王真压抑,要是清岩能担个一官半职,我在这朝里总算还可以有个知心的人。现在先王留下的重臣和掌权的外戚名为辅佐,事实上就算我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也还要掂量一下他们的意见才可以说出来,再复议。
很受制。心累。清岩,清岩什么时候才可以入宫?
前任祭司去世,王城防护便消失不见,国师那时起就开始准备挑选新祭司的各项工作。事到临头,我才得知,祭司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决定的。
要使用古老的幻阵,把我的血和挑出来的人进行『合蔹』仪式。没有于先王在世的时候挑选,是因为先王实在是走得突然,之前毫无征兆。
「像先王那般无病无痛,安然睡去,其实也是不错的。」当时清岩这样对我说。
清岩……祭司的人选不是我说了算……我匆忙跑出去找他。
“靡非。”他的声音稳定平静,“我是祭司候选人之一。”
“……真的?”
“真的。”
我欢呼着抱过去,“那你要努力,万一输给别人了我可不放过你。到时候国师和将军,任选其一,没得挑!”
“好。”他笑。
清岩的眼睛,从前和头发一样是灰蓝色,过了这十年,变成纯蓝——像我在宫里见到的蓝冰晶,配着淡雅的笑,真漂亮。
蓝冰晶……等清岩当了祭司,我就送给他。刚好我有一对……
不知不觉就凑上去,吻了他的眼睑。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唇,痒痒的,嗯……顺着他挺直的鼻一路亲下来,贴上唇……我的心砰的一跳,脸颊跟着热了起来,旋即分开。
“靡非……”清岩的声音,带了一丝黯哑,气息喷到我的脸上,竟然有些烫人。
“我等着你来。”说完,我迅速又亲了他一下,逃也似的离开。
「听清岩的琴,一辈子也不会厌。」
「那我给你弹一辈子。」
「你说的哦。」
「决不食言。」
(待续)
与君相携(二)夜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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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忐忑不安的在凤鸣殿书房里走来走去,等着国师来告知『合蔹』的结果。
“参见王上。”
我猛然抬头,直盯着国师的嘴。
“新祭司是阮将军家的小公子,阮清岩。”
真的是清岩!
掩不住欣喜,我大步跨出门,却被国师喊了回来。
“王上,阮清岩是世家子弟,去年已行过成人礼,礼仪教习可免。即日起您与他都要斋戒沐浴三十日,暂时不要再见面。”
三十天后就可以和清岩时常在一起了。忍耐。
最末一天傍晚,国师来到凤鸣殿——有什么不能一口气说完,非要这样一次次的讲?真麻烦啊……我暗自腹诽,却还是坐在书房里认真听。
……
“……就是这样。”
国师什么时候退出去的,我已经完全没了印象,脑袋里好似被塞进了很多个炸雷。
先王的祭司岚妃,会和王在同一日去世,是因为祭司与王性命相连,王死则自然殉!
历任祭司,不是“不允许外出”,而是“绝对不能外出”,若出去了,会死!
清潇阁是囚禁祭司的牢笼,祭司,就是王城防护的活祭!
民间所谓的“神迹”,其实是因为……
——这些都是王家不可告人的秘密,世世代代仅王与国师两人知晓!
为什么我当初会想到要清岩当祭司。为什么偏生就是他在『合蔹』之阵里最大程度的回应了我的血。清岩喜欢清静没错,我想他陪我没错,但这都不代表他就该被困在清潇阁里一生!
……如何是好?
翻来覆去一夜无眠。晨曦无可避免的来临。
金霄宫的祭典隆重非常,清岩一身深蓝描金凤的繁复礼服,长发居然梳成那个样子……金凤簪钗层叠插,宝珠流苏交相垂坠,打扮得比我曾经在重大庆典时见过的先王的王后还隆重。
女祭司这样妆扮就算了,怎么连男祭司也……衣服,衣服不是问题,问题是……
“臣阮清岩,参见王上。”
“免礼。”我对着他勉强笑了一下。他守了诺言,却是我害了他!让他当了这个要命的祭司!
七天。七天之间,我一定要想到办法!
晚上,我去清潇阁看清岩。
“好好的为什么翻窗户?”
“……”我无语。秘密就是这么一代代守下来的……
清岩已经卸下祭典时华丽的衣饰,灰蓝色的头发散披着,淡色的长衣随意系了两个结,斜靠在窗边的榻上,蓝色的眼眸望向我,也不继续追究我为啥翻窗户,自顾自的微扬嘴角。
“我做祭司了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不要穿成白天那模样。”
闻言我胸口闷疼,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清岩,今天那么早起来,佩着那么重的装饰站了一整天,很累吧?”
“有点。这会儿不正休息着么。靡非,一个月不见,你好像……瘦了。”
“……还不是吃素闹的。”我心里一团乱麻,也只有顺着他的话接。
“你有心事。”
在他面前烦恼都藏不住……我叹气,“做王,很不自在。”
“那,没事就过来,我弹琴你听。”
……也许,听听他的琴,能够给我点灵感。但这么晚了……
还没等我开口,清岩已经起身走到他的琴‘天风’后面坐下,拨出一串弦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