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由衷的赞叹,墨悠听了并不介意。细密银针曳着万千条紫影,迎向扑面而来的凌厉刀势,顷刻化解于无形。
一线亮银如蛇般从密密的紫灵线中穿出,尖锐的角直袭墨悠面门,却落了个空。墨悠轻身躲开才刚落地,银红人影已经闪到他身后。
墨悠身上霎那间灵气暴涨,纤丝凝成两指宽的带状,朝银琊裹了过去,眨眼功夫已看不到片角红衣。墨悠回转身,易容过的眼眸透显出明亮的紫色,他两手结印,把银琊困在了阵形之中。
不肖半刻,随着细微的响动,紫雾罩出现一丝裂痕,从那破开之处,刀尖翻搅。眼花缭乱的银蛇狂舞过后,银铘单腿曲于地,抬头,青色的眸子溢出点点银光,直视墨悠,而后起身,执刀拱手:
“承让。”
“承让。”墨悠还礼。
猝不及防,银琊转身跃到千冰面前,握了他的左手,低头落下一吻:
“谢谢千公子以琴音相和。”
言罢抬眼一笑,还没等众人/魂反应过来,他就仗着移形阵的便利从院落中消失了踪影。
——二人比试之时,千冰坐在一旁并未中止弹奏,而是刻意应了他们交手的节奏和上曲子。眼中看、手中弹、耳中听,聚精会神到他手下这架普通的筝随着他有意无意散出的灵气发出共振了也不自觉。凤毓燎及时取出湘青雁筝换掉那岌岌可危的筝,千冰才醒悟,当即牵丝出弦,继续下去。好在两人比试时间并不算长,千冰坚持弹到了最后一串余音。
末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千冰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呆……
“哎!这臭小子!”凤璃戳戳石化的千冰,“他还蛮上心啊~”
“呃……”
千冰回神看看墨悠,对方倒是一脸平静。
“冰儿弹得不错。”墨悠表扬的同时顺带牵了千冰的手,“给苍敏的礼备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准备回繁洛吧。”
平时很灵光的千冰这会儿直点头闷不吭声——墨悠这般表现,是秋后算账的前兆……
两人进屋去,后面凤璃冲凤毓燎挤挤眼:“臭小子要倒霉了~”
凤毓燎学银琊方才那样子拉了凤璃的手背吻过,蹙眉摇摇头,“好别扭的礼节。”
凤璃空着的一只手呼的拍上凤毓燎的头,“这是荆洚上层亲近之人的临别礼,你乱学个什么!唔~”
被凤毓燎偷亲了一下的凤璃瞪眼,却听凤毓燎道:“这个是重逢礼~”
“胡说,别人那都是亲脸!”
“夫妻之间亲嘴。”凤毓燎飘到洒满银光的凤尾草藤架上,转头微笑,“璃儿,我永远不会再像方才那样吻你的手。”
七十几年两两相守一世,一千两百多年的苦候,方有如今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凤璃飞到凤毓燎身边,回报以了然的笑,“此次得到能破除所有『魂拘』的符咒,于我们修习大有益处。臭小子说是日夜分成两种性格,其实也有些共通点。他考虑了这些天,下定决心是应该的。”
“今夜,「银琊」是最后一次出现了。”
……
卧室里被吃个精光的千冰倦倦的靠着墨悠的肩,睡意朦胧的眼完全合拢之前,不经意瞟到爱人嘴角……似乎漾着一抹诡谲的笑。
(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涤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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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与否,发乎己心。」
墨悠留下的话语在空寂的暗香中淡去,三丈高的厅堂内霎时烟雾缭绕,缥缈而来的是氤氲水气,缠裹着连绵幽红、如雪银白,汹涌的吞没了银璍的全部神思。
浮现眼前的景象仿若已是前生——那不是他,是银琊。
『青眼初开。』
暗夜之中幽亮的光,如同鬼之灯。
静静合上眼,绕三尺白锦遮了这人鬼惧怕的眸子,悄悄地瞒着师傅去找因为自己需转功变更体质,以致多日不见的……
河岸等待的少年欢欣的笑,既熟悉且亲切,也不追问银琊为何蒙上眼。
那是……十年相处的玩伴。后来……紧紧相拥召显着两人亲密的关系,没来由的酸意涌上心头,为什么得到对方的,是银琊?
时常见面,少年明朗的笑颜逐渐褪色苍白。纷扰的烟云转眼换了场景,师傅严厉的面容和呵斥响彻耳际:
『你想害死他?』
不——怎么会?那是银琊!不是我!背后蓦的泛上刻骨的寒意,银璍握紧了拳,徒劳的驳斥幻境中来自多年前的责问。
『决不要妄想与一个普通人,天长地久!』
那不是我妄想的……是银琊……无力的申辩过后,心底泛出隐隐的痛。
『若要让他活下去,就永远不能再相拥相合!除非,你想他死!』
重重的苛责导致的骤然心疼过后,银璍隔着淡薄的雾纱,望见少年时的银琊摘了蒙上一年的白锦,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出言询问:
“芜渊,我这个样子,你怕不怕?”
傻瓜!那时的芜渊才十五岁,你这眼睛鬼似的,谁不害怕?
“……璍的眼睛会发光。”如许温柔的面容显出初时的惊讶,过后却是释然,“璍有力量可以消灭鬼怪保护大家。我不怕。”
……是这样吗?早已过了十几年……当时他的确是这样回答的……?如果真的与己无关,只是银琊的事情,为什么眼角会有一丝凉意慢慢滑落?
芜渊说的是「璍」,不是「琊」?
亲手扎下十二根金针,抹掉芜渊的记忆,了却一切幸福快乐的过往。紧紧拥抱着仅做了一年恋人的爱人,泪流满面的人,究竟是谁?
镇魂师的功法,会吸收芜渊的阳气。我不能害死他……
「我」?
回忆如繁艳烟花,碎金散落——原来,一直都不曾忘记。
只是,不愿想,不愿去面对。
那夜,抱着昏迷的芜渊,穿过满地残叶中盛放的茜烟花丛,在初春清冷的寒风中,悄悄的把他送回到家中。
从此,再不相见。
曾经相爱的人,最终是形同陌路。
异能者无情居多,有情者亦专一,镇魂师这职业却不允许!
镇魂师,居广寒,经年累月。
于众下属面前表现得理智尽责,恰如其分。同所有历任一样游走花间,品貌惑人无所顾忌,无视他们对自己暗夜之形的敬畏。
夜夜与鬼相邻,自觉与人间阻隔如同彼岸……白天混进红尘,恣意放纵,企图回到人间,融入人间。黑夜的冷然嘲笑白天的逃避,黑夜的强大镇压了魑魅魍魉,却再不屑俗务的纷扰。不论白天的寻回何样人物,终归……只是为完成任务——三年一更换的工具而已。
银璍,曾经爱过一位叫做芜渊的少年。银璍和银琊,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人。银琊,是银璍埋藏在心底、无法呵护爱人的痛。
梦碎,梦殇。让那个刻满爱与伤痛的名字,深深的,沉没。
烟雾轻扬飞舞,转换着一年又一年,茜烟花不变的景致,在幻境中明灭。
唯一一次半夜看叶落花开的记忆,已经随着故人遗失在多年以前……
孤寂的红白之色中,渐渐显出一个身影。
第一次遇到,千冰。
虽然陌生,可如许平和的交谈,已经多少年未曾有过?更别说那太容易叫人产生好感的秀美容颜,和通明坦诚让人如沐阳光的性子……
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心弦动,魍魉生。
眼前的幻景陡然换成了那天在广寒殿北角厅,自己的败落。
——云烟之外,观银璍时神伤时怅惘,难于平静的面容,洞悉一切的墨悠点燃了「迷岸」。妖娆的淡绿色烟雾蛇般扭曲蜿蜒,掠过银璍望向无尽处的眸子,模糊了金与银的界限——
对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空留倾慕。
不甘……连带对毫无感情可言的例行‘宠幸’生出厌恶。
十五那夜,久未行功的银琊强制镇压封印,阴寒的冷感终于淹没全身,隔离了外界的一切。
冷寂的,是广寒,是银琊,亦是银璍……
芜渊早已离开多年,还有谁……能够留下。
还有谁,能够温和的面对我,不怕我……
还有谁,可以温暖我……
“千……”
银璍抬起手,似乎想抚触幻境中的人。墨悠弹指,紫灵线倏忽飞出,隔绝了他伸出的指,而后鬼魅的绕转,钻入银璍印堂。
茜烟花香顿生,缠绕着迷离的心绪,飘向未可知的河岸。
凝望着河对岸遥不可及的身影,银璍不经意转头,但见——
「银琊」
除了眸色,一样的发,一样的衣,这许多年来日夜分离,竟能在此面对面。
恍惚之中,已经不知是谁在看谁。
我知你心。你知我心。
人在彼岸,巧笑倩兮。如许出色,虽无法企及,但我与你都……真的,爱上他。
一样的感情。
我们的感情……
我,银璍的感情。
洞彻人心的易容师啊……
十几年自欺欺人,一朝甦醒。
多年前为失却爱人哀伤所致的对立,终于在这一刻归到一处。
现实总要面对,立于荆洚众生之顶,这责任这地位,到底有些东西是不得不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