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尚好,满目的桃花沾了流光显得晶莹剔透,那人侧卧在铺满了桃花月色的山石上,放眼望去,头顶则是一株桃花,偶尔会有几瓣飘落,他的长发上沾了几瓣艳色流光,明颜醉玉,朗若灿星。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了眼,再一眼看去,不是清涅又是谁?
沈千帆从山石上惊起,尴尬的披上了自己铺在山石上的外衫,手里提着一壶酒朝着清涅走了过来。
清涅愣了半晌,向来他是不注重外貌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人竟然像是自己看到的泼墨山水中走出来的妖生。
沈千帆走到了他的面前,提起了自己手里的壶,在他面前晃了两晃,手指节长勾着细绳,他竟花了眼。
“要喝吗?”沈千帆看了看他,“我自己酿的桃花酒。”
鬼使神差,清涅点了点头,沈千帆随手幻化出了一只杯子,递与了他,并小心嘱托:“这酒极易醉,我刚喝了……”
话还未完全说完,酒不醉人他先醉,沈千帆竟然脚步轻浮的要倒了下去,幸得清涅腾出了一只手快速的抱住了他的腰,而醉酒的人竟然浑然不知,酒壶落入了地上,他的双手搂住了清涅的脖子,宽大的袖子节节后退,露出了一双皓腕。
清涅一时间竟有些慌张,身子一歪,两人便都倒在了地上,惊起了一阵桃花雨,纷纷扬扬,在清幽的月光下,撒了一身,桃花清香入鼻,清涅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拿起来轻啜了一口,顿时花香满溢。
他侧头看着睡在自己旁边之人,岂料这小花妖突然间说起来了,又哭又笑。
仔细一听,言语中皆是在抱怨自己没有帮他。
清涅不自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不说又怎会知晓自己不肯呢?
言尽伤心之处,还干嚎了起来,这情形,清涅只觉像是几百年只身去青丘抓回来的一只小狼,偏偏又是一只喝醉了的狼。
也罢,算作是自己欠了他。
沈千帆第二日醒来之时,头疼欲裂,待到稍好之际,又发觉自己竟然在了床上。
他摇了摇头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昨晚自己碰到了清涅!
突然间,他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沈千帆急忙穿上鞋,朝着屋外走去。
一片碧绿,高耸之树,来人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衫,三千墨发已用锦带束起,朗若悬平,鸦羽似的眉,这般熟悉的面容,果然是清涅。
沈千帆不禁担心了起来,昨晚自己醉酒后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有些踌躇的站在门口,清涅走了过来,看着他:“可有话对我说?”
沈千帆不知当讲不当讲,难道昨晚自己唐突了仙人?
他摇了摇头,又咬着唇看向了清涅,继而又点头。
清涅咳嗽了一声,掩盖住笑意:“何事?”
沈千帆见到仙人没有生气,走了过来:“不日之后,我将会渡劫,仙人能不能庇护我呢?”
清涅有些不喜:“清涅,唤我清涅便可。”
“清涅,你能不能帮帮……我?”沈千帆扯住了清涅的袖子乞求道。
清涅看了一眼自己袖子,沈千帆见此,立刻将手松了开来。倒是清涅,用手放在了沈千帆的头上,沈千帆顿时只觉一股真气上涌,自己的修为不顺畅的地方,也变得利索了起来。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先给你渡一点仙气,到了渡劫那日,我再来护你即可。”清涅放下了自己手,“不过,我并不是平白无故就渡你。”
沈千帆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不是说仙人都是乐于助人的么?”
“你是妖,不是人。”
“那我能为你作甚?”
“不准……”清涅犹豫半晌,看着面前的少年,终是投降了,“不准为祸人间。”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我只想好好的活着。”
这世上,或许是有情爱二字的,无论是仙或者是妖,都逃不脱这两字。
正如这个少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嵌入他的心口处。清涅不知他是何时钻进去的,可能是他不厌其烦的跟在自己身后不能忽视的存在,亦或者是那夜恍若惊鸿的一撇,等到他意识这点,这个少年已经如同钉子一般钉进了他的心,他可以硬生生的□□,却亦会舍掉一块肉。
既然无法根除,那就握在手心。
清涅觉得,只要这少年不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他可以护他永世平安。
从月下老人那里寻得了一段红绳,清涅其实是满心欢喜的找到少年。
“手伸出来——”
沈千帆左手拿着糖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清涅,歪着头:“作何?”
清涅单手接过了他的手指,手指有些清凉,甚至带了一点潮湿的温热。他从袖子里拿出那段红绳,绑住了沈千帆右手的小手指,稍稍一施法,红绳却倏尔不见。
“这是……”他惊讶的抬起了手,看着那不见的红绳。
“我喜欢你,我只问你,愿不愿……”
“喜欢?像我喜欢糖人那么喜欢吗?”沈千帆看着他,有些苦恼,“可是我不好吃呀!”
清涅看着他,平时冷冽的眸光竟然变得墨玉般温润,一双凤眸里似有云影舒卷、千山迭沓:“小帆,你最想要的是何物呢?”
月下老君说了,若是喜欢一个人,将他最想要的捧给他,他必定会喜欢上自己。
“我想要一座城,像禹州城那么大,” 少年用手比划了一个动作,“可是不想他们的寿命太短。清涅,我今天去买糖人,卖糖人的老板不在了。我向来是不知道什么是不在的,可是周围的人告诉我,不在了,就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清涅,我不想老板不在……”
说到最后,少年似乎有些难过了。
清涅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我会为你建这么一座城,既然这座城和别的地方不同,那就叫‘异域’可好?”
少年笑弯了眼睛:“一切听你的。”
清涅一直以为时间会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他的小少年。
少年他不懂,他可以一点点的告诉他,什么叫情爱。
他晚上不动声色和少年同塌而眠,少年只觉得奇怪,可并未拒绝。
“清涅,你活得比我久,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清涅看着少年灵动的眼眸,动了动舌头:“好。”
他给少年将曾经自己的看见一条千年的蛇妖幻成人形嫁了个大夫,最后一起位列仙班。他还说曾经有一只从石头缝中蹦出来了一只泥猴,上了天问自己弼马温是个什么官职。
“妖也可变成仙吗?”少年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问道。
“可以的。”
“清涅,我也想成仙,虽然你不总是不太理会我,对我也没有老树那么好,还没有我好看,可是……可是我偏偏不想和你分开。不过,那只猴子后来怎么样了?”
“现在听说和佛祖座下的金蝉子去西方取经去了。你当真想和我在一起?”
少年点了点头。
头顶传来了清涅的轻笑:“在凡间,若是两人在一起,那是要婚配的,你可知?”
“那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良久,沈千帆才听到清涅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少年渡劫的那一天,在清涅不经意间,终于到来。
天上雷声滚滚,平白的天际竟然出现了沟壑般的闪电,百姓们指点指点,想必是又妖要渡劫了。
沈千帆待在茅草屋里,陡然间,只觉自己的心口一痛。他急忙的出门,连白色的衣衫有斑点也不计,却见屋外青天白雷,想到清涅已出门,来不及庇护他,他急急忙忙的跑到了提前准备好的山洞中,身上半点法力也无,他就像是被打湿了羽翼的白鸟,只能微缩在这窄小的小洞。
“轰……”
又是一阵雷劈在了离沈千帆不远处的树上,那树顷刻间便卒然倒地,上有山火已出。
沈千帆靠在山壁上,不绝的水滴落在了自己的鞋子间,一点点的倾入了个中。
“清涅……”
他轻声的喊着。
可是清涅没有出现。
恍惚中,他觉得全身疼痛了起来,远处的雷声仍然不绝如缕。
沈千帆看着有个黑影向着自己走来,那黑影,他长得和自己好像。
“坚持一会儿,他马上就来了……”黑影说道。
沈千帆睁开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咳嗽了两声。他的手指变得有些红透,仿若可透物。
他的嘴里模糊不清的喊着他不曾离口的名字。
“清涅……清涅……”声音愈来愈小,却又似乎有着不甘愿,他看着那人,突然间笑了:“你和我很像……”
自他化形以来,他和清涅待的时日最长,不知不觉,哪怕在此刻,他最想看到的确实他。
他偶然间想起来老树说的另外一劫。
当初他不知,
原来是花楼里的姑娘说的“情”。
他眼前好像出现了清涅捏着他的手,在那宣纸上一笔一字的写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当时他不知这话的意思,却一直耍赖偷懒,再对上清涅无奈的眼神。
而此时,再想稍稍碰一下,却不得。
眼前的视线终究是慢慢的变暗,陡然间,红光乍现,此地却空无一物,连那白色的衣衫,也落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