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府了。”
“我差人送你一程。”
“不用。”季无月摇摇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道:“止修,李鹤待你是好的,伯父一事……”
闻言林止修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你还插手,无月你真是要累死了。”
季无月背影一僵,嘴角却慢慢上扬——至少、至少李鹤和林止修好好的,这个世界上他还不至于连个朋友都没有。
望着季无月的背影,林止修看向李鹤:“他能撑住吗?”
“法场问斩那日,去吗?”
“哈哈哈,去,怎么不去,他曹桧不就记恨我将他不争气的儿子给废了吗?明日想要我哭丧着我怎么能如他的意?再不济,我也得去给我爹娘收尸,你说呢?”林止修说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张扬,却忽然被李鹤拉住手腕。
“这不适合你。”
“什么适合我?站在你背后被保护着吗?”
“你……”
林止修望着李鹤:“这件事后,我想离开京城。”
“去哪?”
“天下之大,总有我想去的地方。”
李鹤知道自己留不住林止修,“那你还回来吗?”这个京城当真就一点念想都不剩下吗?李鹤不知道自己在林止修心中的分量能不能让林止修日后再回来。
林止修道:“或许会。”
“我在京城等着你。”
“那你可有得等了。”林止修说完一笑朝外走去,留下李鹤独身站在书房里。
☆、午时三刻
林于远问斩那日,林止修一身素衣拎着一壶酒早早的就出现在法场外,一个人坐在那里,等着行刑的时辰到来。
季无月赶来时,林止修维持着原本的模样坐在那样,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抬眼瞅一眼那法场中间,行刑台上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的血迹。
——这里斩首过许多人吧。
“止修……”
“无月,你来了?”
“你还好吗?”
季无月陪着林止修坐下,扫了一眼那壶酒再看向林止修,“这壶酒是送伯父的?我也带了一壶,不过看来是多余的。”
“不会,怎么会。”
“恩?”
“留着给我践行用。”
时辰渐渐靠近正午,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至少人声吵闹起来,季无月看着林止修浑身一僵,很快恢复正常,如鲠在喉。
李鹤作为监斩官,押送林于远前来刑场。
季无月不知道林止修和李鹤那日谈得如何,只知道这三日李鹤一直都表现得很正常,就是这样的正常让季无月不得不担心两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到了午时吗?怎么过得这么快……”林止修终于说了这样一句话,一瞬间让季无月无颜面对林止修。
旨意是宋垣下的,现在……
“止修。”
“并非你的错,只是怪、怪我们林家时运不济,被人暗中陷害。”林止修拎着酒壶站起来,往人群最前面一站,抬眼看了一眼坐在监斩官椅子上的李鹤,两眼眼神撞上,林止修几乎是立刻撇开。
李鹤心里一颤,望着林止修,再看向签令筒中的签令牌,有些恍惚。
林于远即使一身囚衣,发髻乱了却浑身傲骨,儒雅君子,被押送上行刑台上跪下时,背脊挺直,仿佛自己不是即将问斩的囚犯。
“爹,孩儿平日顽劣,到了这个时候却也知道送您一程。”
“修儿,你不顽劣,你聪慧有你母亲当年的影子……可惜为父不懂为人父之礼,日后林家靠你光耀门楣。”
“止修明白,您放心,您的意思我都明白。”
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林止修拎着酒壶上了行刑台,掀开封盖,双手捧着跪在林于远面前道:“这是孩儿敬您的最后一杯酒。”
“哈哈哈,我林于远一身问心无愧,不过得一子如此,也算是不枉为人。”
向前凑仰头大口饮酒,林于远一辈子儒雅温和,少有这样的时候,这怕是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这么放肆的喝酒。
闻言林止修拿着酒壶,仰头一饮而尽道:“孩儿日后再到九泉之下向爹娘请罪。”
“何罪之有,人生在世图个痛快,自己舒坦,问心无愧便是。”
“爹教导得是。”
父子俩望着对方,骨血相连的默契让林止修识趣的退下,回到人群最前面,望着行刑台上的人。
李鹤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可却没有办法阻止时间朝前走,日昼一到,午时三刻。
“大人,时辰到了。”
旁边的陪同官员提醒李鹤,李鹤回过神,从签令筒里面抽出签令牌,握在手里却迟迟没有扔出去,眼睛盯着林止修。
忽然林止修抬眼,本就生得俊秀的人对着他一笑,竟然是如同初雪融化般的笑意,让李鹤瞬间明白林止修的意思。
‘啪——’
签令牌扔出去落在地上的那瞬间,刽子手喝了一碗酒,撒在刀刃上,刀举起的那一刻,在刺眼的光下,明晃晃的。
刀落人头掉,血溅起。
林止修忽然心口一疼,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旁边的季无月根本来不及反应,伸手去抓的时候林止修已经跪下。
李鹤闭上眼,心里知道,这一次真的再无挽回的余地。
☆、一言为定
林止修离京那日,是端午前,季无月和李鹤两人骑在马上,跟着林止修一路出了城门,三人停在护城河外的官道口。
季无月看看林止修,再看看李鹤,无奈摇头,拉了一下缰绳道:“止修,一路平安,到了地方给我们传个信,不管在哪,好歹让我们知道。”
“知道了,放心,这么多年的朋友,难道我还能忘记你们不成?”林止修笑着道,若不是眼下的黑青,怕是看不出他经历了什么。
家破人亡四个字,便是林止修这几日的感受。
“李鹤,我在那边等你。”
“恩。”李鹤应了一声,眼睛不曾从林止修身上移开过。
心知季无月是给两人时间,林止修见李鹤不开口,率先出声问道:“我都要走了,难道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要说什么?”
“说点能说的事情,好吧,其实我知道你现在说什么都不如说一句珍重,日后你和无月在朝为官,万事小心,平日里你们总是嫌我不懂事,如今我走了你们也省心,不过太聪明也有太聪明的坏处,你们可别着了别人的道。”林止修说完,望着李鹤的表情,摇头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离开,可我觉得我不离开的话,你我都不会好受,等再过一段时间,再说我们之间的事情,这京城我待不下去,即使你在,可我总想着别人都把我当做出卖自己换取你做靠山的人,这样一想,心里便难受,你别说我心狠,我只是想……”
“都追着你这么久了,这一次还是换我等你,待时机成熟,我就去找你。”
“真的?”
“恩。”
“那好,我在那里等你。”
林止修一笑,李鹤心头压着的郁气逐渐消失。
林止修望着眼前的路,调转马头,背对着李鹤道:“我真的走了,你我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但是……无月那里,你盯着一点,我担心他钻牛角尖。”
“我明白。”
在河边抚弄着马背的季无月抬头见林止修离开,诧异的看向李鹤,却见立刻脸上隐隐有笑意,放下心,朝着李鹤走去。
瞥一眼已经没有人的官道,季无月问道:“这样,甘心吗?”
“我欠他的。”
“我……”
“你与皇上的事情,本就复杂,若是再把他的事情牵扯进来,你便亏欠了皇上,倒是你在他身边,就更无立场了。”
李鹤的话让季无月顿时觉得窝心,道:“日后你要离开,我拼尽全力也会让你将这里的麻烦断得干干净净,然后去他身边。”
“有你这句话,足够了,我们回去吧,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做。”
“恩。”
这一次,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做。
刚回到将军府,季无月便被一道口谕召入宫中,季无月换上衣服匆忙乘着轿子进宫,来到勤政殿。
“臣参见皇上。”
“起身吧。”
“谢陛下。”季无月抬头看着宋垣,见宋垣已经换上常服,坐在那里,脸上表情莫测,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便问道:“不知陛下传臣进宫所为何事。”
宋垣望着季无月,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刚才出城了?”
“……是。”
“送人?”
“送一位已经是故人的朋友。”季无月说完,忽然跪下道:“臣恳请陛下一件事情,此事若是陛下答应,日后臣任凭陛下差遣,无论……什么事。”
闻言宋垣盯着季无月,缓缓开口,“何事?”
“若是有一日李鹤要辞官离开,不管什么理由,陛下都要放他离开。”季无月不得不为李鹤和林止修做一点什么,否则他良心不安。
林于远可以算作是他老师,却含冤而死,一家满门只留下一个林止修,他想做一点什么来弥补对林家的亏欠。
盯着季无月跪着的身影,宋垣忽然大怒,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开:“你这是在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