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惊澜仿若并不在意夏之瑾不识趣的拒绝和周身散发出的那与早前见到她之时的亲近全然不同的抗拒气息,她自顾自地撕开了一包茶叶,不以为意地应了夏之瑾一声:“这样啊……”
她秀雅内敛的面容上一片沉静,旁若无人地悠然把茶叶缓缓倒入器具之中,低头优雅地轻嗅茶香。
夏之瑾在她不甚明朗的回应和漠视下,有了些许局促。她静默地站立了几秒,终是站不住了,出声道:“没有别的什么事了,时阿姨我先下楼了。”
她抬腿就要转身,时惊澜却又突然不咸不淡地出声问她道:“不把她们接出来一起住吗?”
夏之瑾的脚步一顿,终于抬眸认真地看向时惊澜。
时惊澜也在看她,平日高高挽起的乌发此刻随意地散落于肩头,让她少了几分高冷与端肃,本就内敛温和的气韵更添了几分柔软。但夏之瑾望进她如古潭般幽深,不见丝毫笑意的双眸,便再次清醒地认知到——这个女人所有的温和平静,不过是她因着生意需要养成的惯常假象。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回答时惊澜道:“不用了,她们在家里住得很好。”
时惊澜唇角便有似笑非笑的弧度显露,像是认真想要探寻答案一般,问夏之瑾:“你没有取那笔钱,是想要等过两年和时满分手的时候再还给我吗?”
夏之瑾咬着唇看她,没有说话。
她听见时惊澜在她的沉默下,像是惋惜一般叹息道:“之瑾,和时家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像时家人刻在骨子里的生意人的精明。”
她幽静的眼眸注视着夏之瑾,语气温和得有如爱护晚辈的寻常长辈,教导她:“你答应了我,和时满在一起了,那么那些钱,就是你应得的。这很公平。如果结果已经注定无法改变,你就要学着把利益最大化了。”
夏之瑾的平静的眼眸终于在她计较分明的话语下起了一丝波澜。她微微攥紧了双拳,有隐隐克制不住的怒火和不甘在眼底翻腾。她想大声告诉她,她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恩,才和时满在一起的。她想斥责时惊澜,感情,不是能够像寻常交易一般用金钱来衡量得失的。
可是,最后,她在时惊澜仿若看穿了一切的似笑非笑下,只是选择了沉默地转过了身子离开。
时惊澜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她不会懂的。
何必,对牛弹琴,把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再双手奉上让这高贵的有钱人再冷嘲热讽一番。
羞辱,一次就够了。做人,应该知趣。
时惊澜却不肯放过她,在她即将迈出楼门之时,嗓音低柔又慵懒地像是自言自语般感慨:“之瑾,你这么高傲,是真的有在喜欢时满吗?”
她淡淡地轻蔑命令道:“把钱取了,就当我预支给你的时满零花钱。我不想她难得初恋却因为你手头拮据而谈得委委屈屈、过得紧紧巴巴。”
夏之瑾站在楼门口,背对着初升的朝阳,单薄纤细的腰板站得笔直。半晌,她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走下台阶。
楼道里的黑暗一点一点把她整个人都吞没了。
她所有是不多,可是她愿意把所有都献给时满。只要她有,只要时满要。
她自问,她问心无愧。
但此刻,夏之瑾站在柜台前,却突然心生恍惚。她倾尽所有,于时满来说,其实,也不过还是,委屈吧?
林羡与萧菀青逛得累了,准备乘坐电动扶梯上三楼餐饮区吃饭。路过扶梯附近之时,林羡不经意的一眼,好像扫到临近店内有一个熟悉身影。她立时拉了拉萧菀青的手,示意她停下脚步。
“萧阿姨,那是不是之瑾姐呀?”林羡疑惑出声。
萧菀青闻声便停下了脚步,朝着林羡视线的方向看去。上上下下摆了几层的橱窗前,那个侧着身隐约在愁闷的秀丽女孩,正是夏之瑾。
她点了点头,回答林羡:“恩,是之瑾。”
林羡立时就有些兴奋,她拉着萧菀青的手就往那家店走去:“好巧啊。正好我去和她们打个招呼,等回南区了,这个寒假应该都见不到面了。”她默认有夏之瑾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时满的。
不料,这次她的预估却是出现了失误。
店内,夏之瑾的身边,空空荡荡,赫然是,只有夏之瑾自己孤身一人。
林羡戳了戳犹在走神的夏之瑾的胳膊,含笑问她道:“之瑾姐,好巧呀,你在做什么?”
夏之瑾抬头转身,这才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的林羡和萧菀青。她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些许,有了浅浅的暖笑,回应道:“萧阿姨,羡羡,你们也来买东西吗?我在帮满满挑围巾。”
林羡听到时满的名字,再一次四下张望了一下,不由疑惑道:“那满满呢?你一个人吗?”
夏之瑾想到时满,神色里带了几分显然的忧郁。她抿了抿唇,低声失落道:“跨年夜那天满满就说她想要一条围巾了,可我一直拖到了现在还没有买给她,她生气了。”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了昨夜女孩指着她收拾回家的行李,通红着眼眶,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泪水质问她“你就记得你妹妹!夏之瑾,你是不是觉得我有钱什么都可以自己买,所有什么都不缺,你就什么都不用对我上心”时的模样。
心头,又泛起了尖锐的疼痛。
她该怎么解释,她不是不记得了,她只是,能力不够,对不起,让她久等了。
跨年夜后,她就准备给时满买围巾了。可是,她钱不够,她甚至买不起时满用过的最低端的品牌。她一直在等,等拿到这两周的课时费了,她就能买得起了。可是,时满却先她一步提出了不满与委屈。
她看着心爱的女孩委屈的哭泣面容,委屈难堪地一样眼眶发热,鼻头发酸。可是,她怎么说地出口,怎么能告诉她:“满满,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买不起。”
她只能擦着她的眼泪哄她:“我明天就去买好不好?”可女孩却仿佛已经伤透了心,一把推开她,失望至极地看了她一眼就跑回房间锁了门。
早上,时满饭也不愿意出房门吃。显然,是气还未消,不愿意见她。
林羡听后却是奇怪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织围巾吗?把那条送给她不就好了吗?”
夏之瑾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林羡笑道:“满满说的啊,她前段时间说你一直在织围巾,不知道是不是要给她的惊喜,她都期待好久了。”
一瞬间,夏之瑾的眼底有惊涛翻涌,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心酸心疼心喜一齐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难怪,时满是在知道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是要带回家的,知道,那条围巾是要送给她妹妹夏之琦之后才突然变得那么失望伤心。
可是……可是……
夏之瑾咬了咬唇,喃喃解释:“那条围巾是织给我妹妹的。自己手工织的围巾不好看,只能保暖。之琦在乡下围着没事,满满,她怎么能够用得了。”她的自尊,让她说不出口,她甚至害怕,她在这里买的围巾,时满戴上与时惊澜一起走亲访友,出入会所,都会被嘲笑不够上档次。时家那些亲戚,时家圈子里的那些有钱人的盛气凌人,她早便见识过了。
林羡听她这么说,顿时恨铁不成钢,拧着眉头道:“之瑾姐,满满可是你随便给她用狗尾巴草编个蚂蚱她都能高兴地炫耀好几天的人。你以为,她要的是你给她一条围巾吗?她要的,不过是你的心意啊。”她叹了口气,缓了语气,半带揶揄道:“只要是之瑾姐你送给她的,怕是不用编织,只是毛线,她都能开心地戴着出门。”
夏之瑾微微愣神,向来沉稳的容色有了几分不知所措。
萧菀青温柔地拍了拍夏之瑾的肩膀,柔声宽慰她道:“之瑾,对满满来说,你的心意比什么都珍贵,是无价的。”她踌躇了一下,想起了那夜夏之瑾抱着她时绝望的颓然,还是遵从本心地说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是冒犯的话:“之瑾,满满,她因为什么都有了,所以,她更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她顿了一下,语重心长道:“在意的,也许是你。”
夏之瑾神色微动,眼眸里渐渐有迷雾漫上。半晌,她松开了一直攥着银行卡的那只手,唇边渐渐了有了释怀的笑意。
她目色柔和地谢过林羡和萧菀青:“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而后,她像是迫不及待一般,就转身迈步,一步比一步更轻然,更急促地往商场外走去了……
林羡嘴角弯弯地目送着夏之瑾远去,萧菀青却是回过了身,轻轻地刮了一下林羡的鼻梁,温软打趣她道:“我都不知道我们羡羡原来是恋爱专家呀,分析起来直击要害,头头是道嘛。”
林羡回眸望向萧菀青盈然的笑脸,咬了咬唇,半开玩笑自嘲道:“我不过是,久病成医了。”
她那么了解时满的心思,那么了解时满的委屈,不过是因为,她曾与时满,同病相怜,久病成医。
萧菀青不明所以,却敏锐地听出了女孩声音里莫名的认真与忧伤,秀眉微微一蹙,有些失了玩笑的心思,带着些莫名的忐忑惊疑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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