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还留着用白线描出的人形,人形呈靠着墙坐的状态,地上跟墙上有些不明显的褐色,应该是血迹,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值得查看的东西了。
沈玉书从道具箱里取出容器,让苏唯收集了人形附近的泥土,他站起来观察小巷。
小巷颇长,前方扭扭曲曲,无法看到出口,如果到了晚上,这里的光线应该更差,小巷的另一边连着马路,偶尔有车经过,但没人会特别留意这边的光景。
苏唯将泥土放进试管容器里,看到沈玉书忽然朝小巷里面跑去,没多久那边就传来撕扯声,跟着是男人叽里呱啦的叫痛声。
他收好试管,追了过去,就见一个个头不高的男人被按在墙壁上,脸紧贴着墙,鼻梁上的墨镜都被挤歪了,他在奋力挣扎,但可惜一只胳膊被沈玉书压在背后,让他动弹不得。
苏唯走过去,看着眼前这副滑稽的场面,他说:“我不知道你这么暴力的。”
“我以为搞跟踪的人实力都很强,没想到他是弱鸡。”
墨镜男的脸涨红了,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嘴巴吧唧吧唧地开合着,一副想迫切辩解的架势,但他整张脸都贴在墙上了,最多是动动下巴,说话这种事想都别想。
苏唯万分同情他,对沈玉书说:“你可以松开手了,我看他受到了双重打击,短时间内无法振作起来了。”
“双重打击?”
“你说他是弱鸡,这对一个男人而言可是很大的伤害。”
“那你明知这是伤害,为什么还要再当着他的面说他弱鸡?”
“我不说他是弱鸡,你怎么会理解你是在哪里伤害到了他?”
“你可以用婉转的方式表达你的感想,比如——他太弱了,他能力不够什么的。”
“但弱鸡这个词太形象了,我突然之间找不到其他代替的词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完全忘了眼前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弱鸡,那个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奋力将沈玉书推开,转过身,扶正墨镜,指着他们叫道:“你们够了!你们打击我一次还不够,还要一次次地打击,我这叫谦谦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君子还玩偷偷跟踪的把戏?”
苏唯双手交抱在胸前,笑着打量他。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从旅馆开始就在尾随我们了,你是谁派来的?老实交代,否则……嘿嘿……”
他比划了一下拳头,墨镜男吓得立刻捂着脸缩回到墙角,又以飞快的速度摘下了墨镜,冲他们堆起笑脸。
“嗨,是我,云飞扬,你们还记得我吗?”
“是你?”
看着这张夸张的笑脸跟小虎牙,苏唯想起来了,他是申报负责事件专栏的实习记者,前不久还在观音事件里偷拍过他们的那个家伙。
“你跟踪我们干什么?”苏唯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查姜大帅的案子?”沈玉书问。
云飞扬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揉着被扭痛的手腕,小声说:“你们同时问,我该先回哪一个?”
“一个个回。”
“喔,是这样的,我想做事件专访,后来在黄埔旅馆附近看到了你们,就猜想是不是跟姜大帅的案子有关,所以就跟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相机呢?”
云飞扬指指肩上的布包,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伸手护住。
“我今天只有跟踪,没偷拍!”
“从城东跟到城西,你倒是挺有钱的。”
“没有,我很穷的,很穷很穷的那种!”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云飞扬指着包包跟衣服鞋子,说:“你看,这不是名牌,这也不是,还有这个……”
“你可以走了。”打断他的话,沈玉书说。
他还要继续找线索,有个啰嗦的人在身边,是件很麻烦的事,他说完就往回走,苏唯冲云飞扬挥挥手,也跟着沈玉书离开。
云飞扬急了,把墨镜随便往包里一塞,追上去,说:“我知道你们在查吴媚,我有她的背景资料。”
这部分他们已经拜托端木衡去查了,所以两人都没在意,谁知云飞扬继续说:“我还知道姜大帅为什么来上海。”
沈玉书脚步一停,跟苏唯对望一眼,两人又一起看云飞扬,云飞扬用力点头。
“是真的,不骗你们!”
“上车慢慢说。”
三人上了车,沈玉书开车,苏唯拿出纸笔,看着云飞扬,等候他讲述。
“吴媚原名吴婉华,出身杭州丝绸富商之家,曾就读过弘道女校,是当地有名的才女,不过她的命不太好,第一任丈夫也是军人出身,长得仪表堂堂,两人结婚后,本来过得很好,但吴媚有一次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导致流产,后来就再没怀上孩子。”
“更惨的还在后面,后来她丈夫有一次晚上跟朋友聚会,回家的途中被人枪杀,至今凶手不明,一年后她就嫁给了姜大帅,外面都在传是姜大帅使用手段逼她结婚的,她第一任丈夫的死也是姜大帅做的,但因为没证据,而且姜大帅在浙江一带的势力很大,所以没人敢说什么。”
“这么曲折啊,”苏唯在笔记本上做着重点记录,赞道:“行啊你,把消息查得这么详细。”
☆、第十八章
被赞扬,云飞扬很不好意思,挠着头说:“没什么,就是花钱请人打听而已,不过我真的没钱的,为了查线索,我都每天吃馒头咸菜。”
苏唯看了他一眼——每天吃咸菜,脸色还这么红润,真是不简单啊。
沈玉书问:“那姜大帅来上海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鸦片。”
“鸦片?”
“对,现在鸦片的运输贩卖在上海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租界跟帮会还有政府相互勾结,每个月在吴淞口上岸的鸦片超过一千箱,光是收取的过路好处费就上万元,这块肥肉大家都盯着呢。”
“前不久淞沪警察厅的主任因为一些事情下马了,姜大帅就想找机会弄个位子坐坐,所以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疏通这件事的。”
听到这里,苏唯不解地问:“姜大帅不是浙江军阀吗?他怎么来搀和淞沪这边的事?如果一个土匪也能进警察厅,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参政了?”
“这种世道,你只要有钱有门路,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土匪怎么了?他用一句英雄莫论出处就盖过去了,大家只看他现在的身分,谁管他过去怎样啊。”
“不错。”
沈玉书开着车,帮忙解释道:“今天端木衡也提到了当年浙江跟江苏的军阀战争,那场战争后,浙江方面的军阀就一蹶不振,这几年没有油水可捞,那些大小军阀都想尽了办法去找门路赚钱,姜大帅会把算盘打到吴淞上,也是可以解释过去的,不过他这次来是想走谁的门路?”
“这个我还没打听到,但他想在淞沪立足,没有淞沪护军使、镇守使还有警察厅那些人的首肯,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猜姜大帅一定预先打好了通路,这次是专门送钱来的,据可靠消息,他来之前曾让人准备了金条。”
“你确定?”
“嗯,准备金条是真的,但用在哪里我不知道。”
难怪姜英凯要隐藏身分了。
他想花钱买官,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用钱行贿,其他人一定也会这样做,假如他的行为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或是有人觊觎到他的那笔巨款,很可能就会杀人夺钱。
可奇怪的是案发之后,没人提到丢钱的事。
巡捕房的人没有提,吴媚自己也没有提。
沈玉书沉吟着,就听苏唯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找出这次跟姜大帅会面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了。”
“对的!”云飞扬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可是我只会搜集情报,那些动武力动脑力推理的事我就不在行了,所以只能跟你们合作。”
“假如我们顺利找到凶手,就可以给你提供第一手新闻素材,达到WIN-WIN的目的。”
“WIN-WIN?”
“就是双赢。”
“是啊是啊,对了,我还拍了不少照片呢,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云飞扬在布包里翻了翻,掏出一个信封,他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却是一摞照片。
苏唯拿起来看了一遍。
照片里有吴媚购物的或是跟朋友一起喝下午茶的,也有姜英凯跟她一同出游的,或是姜英凯单独的照片,各种背景都有,他看完后,发现了一个问题——姜英凯不管去哪里,身边都带有随从。
“你挺厉害的啊,居然拍了这么多,都没被发现?”
“我都是远距离取景的,应该没有被注意到。”
“那你有姜大帅被杀那晚的照片吗?”
“有的,是这些。”
云飞扬找出照片,一部分是在黄埔旅馆门口拍的,可能是云飞扬跟踪跟得太无聊了,还拍了好多风景照,最后几张才是姜英凯夫妇。
照片里姜英凯刚从旅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低着头。
后面的几张是两人带着随从走进戏院的画面,云飞扬说:“票卖完了,我进不去,只好在外面等,没想到等了两个多小时,却等到了姜大帅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