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这句话说出来,陈世元跟陈涉的脸色同时一变,陈涉立刻叫道:“你不要乱说话,这种事情传出去,会影响到老爷的声誉,陈家生意才刚刚有所好转,不能因为你的胡言乱语而毁之一旦!”
“你看起来很紧张,”观察着他的反应,沈玉书说:“如果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陈家生意如何,你需要这么担心吗?”
“这……”陈涉看看陈世元,马上又说:“自从我进陈家后,老爷一直对我很好,身为陈家店铺的一份子,为了它的声誉,我当然义无反顾。”
沈玉书看向陈世元。
“看来跟不懂事的女儿相比,这个儿子一定让你非常满意。”
陈世元沉默不语,陈涉还要再辩解,被他拦住了。
“陈雅云行为激进任性,一直让你很头痛,你让她坚持不认偷盗观音的事,是因为你发现比起让她承认,否认会让事件更加复杂化更有意义,而钱赫也适时地杀了赵小四,再度提高了观音的话题热度,至于陈雅云照你说的去做,将会是什么后果,你根本不在意,因为你有一个更中意的儿子,一个只会惹事又不听话的女儿可以成为放弃对象了。”
“真好笑,照你的说法,我为了自家的生意连亲情都不要了,如果真的不在意女儿,我会花重金请人解决这件事吗?”
“不,你花重金为的是查清观音的去向,救陈雅云只是顺便,如果你真担心女儿,在第一次跟我说案子时,就不会一直反复提起观音,而我拜托你写个字条,你却懒得动笔,反观陈涉出事时,你的反应是怎样的?你表现得非常慌乱,当时我特意提到观音,你却完全提不起兴趣,两个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清楚了。”
“原来你在试探我?”
“我只是觉得你的表现很反常。”
“那又能证明什么呢?别忘了当时我女儿被关,观音诅咒一次接一次的发生,接着陈涉又被说是杀人犯,我能不着急吗?”
苏唯在一旁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先不说这世上是否有诅咒的存在,单单一个赝品观音,我相信它还没有那个能力玩诅咒。”
“你说什么?”
“听说陈老爷喜欢收藏古董,想必在玉器鉴赏上也有一定的研究,你怎么可能相信玉像是药王孙思邈留下的这类鬼话?但圆月观音是否是真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带动多大的价值。”
“不错!”
沈玉书站起来,说道:“我留洋时,接触过西洋一些通过催眠暗示而治疗疾病的研究,所谓治病,是三分药七分养,而‘养’,则是根据一个人的精神跟心态决定的。”
“我观察过观音,发现它的雕饰很独特,注视它时,会让人心态宁静,当初雕刻它的人一定是想利用雕像不同的形态而聚集相应的气场,精神力弱的人就会被它的气场影响,但这是好的影响,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配合药物治病的目的,不过要说只是瞻仰一尊玉像就能祛病延寿,那就太夸大其词了。”
苏唯把话接过来,说:“从玉质结构以及雕工来看,它应该是清代的制品,我猜是陈老爷您祖上的某位先人雕刻的吧,在百年之前就开拓了利用心理暗示而治病的医学方式,他真是个奇才,可惜却被他的后人用在邪道上,所以总而言之,圆月观音的医学价值很大,但作为古董的价值,那就一般般了,也许还不如这两只鼻烟壶贵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完全相同的和田玉鼻烟壶放在桌上。
阳光下明玉生辉,玉上的雕纹曲线优美流畅,可说是非常精致的收藏品。
看到鼻烟壶,陈世元跟陈涉同时瞪大了眼睛,又本能地摸口袋,发现原本放在口袋里的东西不见了,再看到苏唯拿出绣着药葫芦的手帕,陈涉忍不住了,问:“鼻烟壶怎么会到你手里?还有手帕……那是我前几天失落的。”
他说完后,马上露出懊悔的表情,显然是发现自己在惊慌之下说溜了嘴。
沈玉书不给他掩饰的机会。
“不错,手帕是你失落的,但它原本的主人该是陈世元先生,我听说这种纪念手帕只有十块,分别赠给了在药铺供职多年的老伙计,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何德何能,接受陈先生的馈赠?再看这两个鼻烟壶,玉质跟雕工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显然这一对是陈先生特意订制的珍品,一个留着自用,一个赠给了你,是这样吗?”
陈涉哑口无言,看看陈世元,不再说话。
苏唯又对他说:“陈老爷把限量版的可在任何一个陈家分店取药的手帕赠给你,发现你的鼻烟壶丢失了,他又把自己的鼻烟壶送给了你,我刚才进来时问过管家,你并不吸鼻烟,不吸鼻烟却整天揣着个价值连城的鼻烟壶到处转悠,你是钱多得没处花吗?还是潜意识地想对外界证明你们的父子关系?”
陈涉无言以对,但他的表情证明苏唯都说对了。
书房里有好一阵的寂静,过了好久,陈世元才对沈玉书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良玉,可惜雅云不长眼,一定要退婚,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只是我小看你了,也小看了你的朋友。”
他这样说,就是间接承认了沈玉书的推测,苏唯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陈世元没像一些蠢人一样,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一个劲儿地要求上证据。
如果真那样的话,那他就不得不请巡捕房帮忙调取陈涉的资料了。
陈世元说完,给陈涉使了个眼色,陈涉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张庄票,苏唯瞟了一眼,庄票跟他们之前收的那张长得一样,上面写了五千的字样。
陈世元说:“事到如今,我也不需再隐瞒下去了。圆月观音的出处正如你们所说的,是陈家祖辈传下的,我也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它的神秘力量,我一直不懂那是怎么回事,还以为真有玉像的灵力护持,现在听了沈先生一席话,才茅塞顿开,所以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是传家之宝。”
“至于陈涉,他是我以前在乡下药馆做事时,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碍于家庭压力,无法把他母亲娶进门,以至于他们母子早年吃了很多苦,所以我发誓要补偿他,所有最好的都给他,他也很上进,没辜负我的期待,至于雅云,我没想真的牺牲她,但不可否认,如果一定要我选择,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家族的利益,我都会选我的儿子。”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陈世元的腰板挺得很直,作为生意人圆滑通达的气场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精明跟冷漠,还有不近人情。
他将庄票双手交给沈玉书。
“有关我们父子的关系还有观音的秘密,也请酌情为我们留一点余地,就当是为我们百年老铺的上百名伙计着想,请完结这个案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陈世元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们收钱闭嘴,陈家的秘密绝对不要散播出去。
沈玉书接过庄票,却没有收下,而是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陈先生多虑了,我只是想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而已,圆月观音的秘密宣扬出去对药铺没好处,对所有信奉它的人也没好处。你做事有你的立场,我不赞同,但也不会阻扰,只希望你今后将观音的力量用在好的地方。”
沈玉书说完,告辞离开,苏唯却没有跟上,他走去桌前,将庄票拿了起来。
“这笔钱我收下了,不过不是封口费,而是……”他指指鼻烟壶,打量着陈家父子的表情,微笑说:“我做事的酬金。”
☆、第三十六章
这一次沈玉书的步伐很快,苏唯出了陈府,往前追了很久才追上他,将庄票在他面前一亮。
“不要跟钱过不去嘛,这世上最脏的不是钱,是人心。”
“我知道,但还是不舒服,一家人居然可以这样尔虞我诈。”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没有亲人。”
沈玉书转头看去,苏唯耸耸肩。
“我是孤儿,唯一的亲人是我师父,也就是带我进偷门的长辈。”
“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虽然听不出你的语气里有一点抱歉的意思,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在意,不过世界这么大,你能有多大的心每件事都去在意?”
“每件事?”
“不错,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动物界里虎狼通常也会遗弃孩子里体质较弱的那个,所以陈世元的心态也是这样,说到底,我们人类也是动物,当然有着属于动物的天性。”
“但人类毕竟是有思维有感情的,如果凡事都首先考虑到最高利益,那跟兽类又有什么区别?”
苏唯惊讶地看沈玉书。
他发现在推理案件时,沈玉书会做出独特缜密的判断,但是在感情方面,他又出奇的天真。
这让他突然对这个人,也就是沈傲的曾祖产生了好奇的心理。
“这就是理论跟现实的差距,越是有感情的生物,考虑得也就越多,心态也就越复杂越难以捉摸,甚至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得不偿失的事,比如他们大张旗鼓地展示观音,就不怕被人发现那是赝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