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门前露的这一手,让陆亦崐成功在追云峰门树立起一个高大威武的形象。就连他当众踹飞门派的天之骄子习逝辻,也被传成指点后辈。
入门大弟子习逝辻,是众所周知的芝兰玉树人物,最是高傲平和。
此刻,这位平和的大弟子正一脸冷然地站在习武场中央。
向来热闹的习武场空空荡荡的,一阵秋风刮过,卷起几片枯叶,从他脚边飞过。
习逝辻面无表情地问守门弟子:“人呢?”
守门弟子答道:“禀告师兄,其他师兄弟都去后山了。”
习逝辻皱眉。
后山也有一个习武场,但受场地限制,比较简陋窄小。山门中弟子数百人,扎堆在那里,手脚都施展不开,是要排队晒太阳吗?
守门弟子面上讪讪。
“弟子听说,他们是去,去请赵师叔指点武艺……”
他话未说完,便听习逝辻冷哼一声,一拂袖子走掉了。
后山
远远的,就听见山上传来不少女弟子的尖叫。
习逝辻拾阶而上,走近前,就见后山腰习武场上人山人海,围堵着一处湖泊张望。有些站得靠后些的弟子,还踮起脚尖一蹦一蹦的,拼命要越过一众弟子的后脑勺去看。
远远的湖泊中间,一个肃穆的身影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光滑如玄武甲壳,湖泽宛如碧玉,阳光在水面揉碎成点点金光,当真美不胜收。
什么指点,原来是看人来了!
习逝辻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运上了内劲,气运丹田,声震千里。围观的弟子一听这哼声,赶紧哗啦啦地整理仪容,回转身束手站好。
整齐敬礼:“习师兄好!”
习逝辻目光冷冷地扫过一众弟子:“习武之人,理应心绪稳定,不为皮囊财货所迷。看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真是丢了追云峰门的脸!还不快回去练武!”
众弟子不敢反驳。唯唯称是,窸窸窣窣地下山了。一下就走了个精光。
待众弟子走后,习逝辻才解气似的哼了声。左右张望确定没有闲杂人在,他一撩衣摆就在湖边坐下了,闲情逸致地打量起湖心石上的人。
湖心中人,犹如欺霜傲雪,一枝独绽的梅花,泠然不可侵犯。又如出水芙蕖,不染纤尘,举世无双。
难怪那么多弟子把持不住武者之心。
单是一个背影,就让人移不开眼睛呢。
看着看着,习逝辻情不自禁地只手托腮,摸着腹部,长长叹了口气。
师叔那一脚真是又狠又快,让人难忘啊。
第45章 师叔3
陆亦崐坐在湖心干什么?
因为他翻遍屋舍内外都没找到钥匙。他怀疑钥匙藏在湖底。
他如今刚到追云峰,山门中的长老们虽然嘴上说得亲切热闹,但其实暗中安排了不少眼线盯着他是否有逾越之举。陆亦崐知道这无可厚非。先不说他身份真假,“赵释义”阔别十五载突然出现,虽说为归还信物而来,但守护山门责任重大,由不得掌门不小心。
所以陆亦崐暂时不能立刻潜入湖中。只能坐在湖心,让众人眼熟他这一“习惯”。
一眨眼两个月便过去了。
(啊,时间过的真是好快啊。)
这段时间,有几个小子一直在背后鬼鬼祟祟偷窥自己,陆亦崐自然也知道。必须尽早把他们打发走,免得误了他的大事。
陆亦崐一抖衣摆,回头面对了身后的人。
湖边柳树后,清风扬起一片白色衣带。
陆亦崐脚尖轻点,在湖面上几步踏过,落在岸上。
原来是之前被他踹了一脚的那小子。听说叫习逝辻,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高傲得眼睛都挪头顶上长了。
这小子,每天来这里赶人,然后自己又鬼鬼祟祟地躲在一边偷窥,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陆亦崐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眼前人,吐出的话语带着冰渣:“你在这里做什么?”
习逝辻瞪大眼睛,心里冒出人赃俱获的尴尬。
他先是吞吞吐吐了一下,飞快的转为义正言辞:“我,我是来——晚辈那日蒙师叔指点,回去潜心修习。今日有所领悟,特来请师叔指正!”
陆亦崐冷漠而快速地拒绝道:“滚。”
习逝辻本不是来求指正的,但陆亦崐如此态度,就让他生出被无视的羞恼。作为门派中的天之骄子,他还没受过如此侮辱。
习逝辻几步追上去,伸手拦住陆亦崐。
秀美的眉宇蹙起,一对水盈盈的桃花眼竖成三角形。他冲陆亦崐气愤说道:“师叔武功盖世,为何如此吝惜羽毛,不肯将所学所得授予山门后辈!”
陆亦崐无语。但凡有一技之长,就得慷慨传授,好为人师?这逻辑也是够了!
陆亦崐越过他,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路。
习逝辻一步一脚印地跟着他走,边走边还在喋喋不休。
“听说师叔乃是多年前为情所伤,才闭关十五载不出,可是,师傅说习武之人心怀坦荡,师叔拘泥于个人得失,如何能有寸进!”
陆亦崐有些惊奇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
习逝辻被他看得脸上一热。
“啊,是是……师侄的确有点逾矩了。但是——!我见师叔这几日终日坐于湖心沉思,不理外物,不愿对山门敞开心扉,以为师叔应是有心事郁积难解。我从前入山门之时,便于师傅口中听闻师叔闭关之事。那负心女子最爱泛舟湖中,轻歌曼舞,师叔终日孤坐于此,莫不是在想念她?”
陆亦崐脚步一顿。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他都不知道?
等等,他现在的反应应该是——
陆亦崐猛地抓住习逝辻的衣襟,将他按在树上!
他冷酷地眯起眼睛,是被冒犯隐私的愤怒。情绪转换之快之自然,让人叹为观止。
“闭嘴!”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迸出话来。
陆亦崐这模样,让习逝辻有些害怕。但越怕他就越说得振振有词。
“那个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你!赵师叔这么厉害的人物,应该翱翔九天,怎么可以被红尘俗事拖累!”
先前他耿耿于怀山门前,众目睽睽下那狼狈的一脚。可是观察这位“赵师叔”两个多月了,越是看得多,他却越能感受到师叔身上那种孤独萧索之情。
他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为什么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神情呢?
他心里的隐痛,究竟多痛?
陆亦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领情地冷笑道:“哦,你这是在教我?”
“师侄不敢!”习逝辻飞快答道,脸上却写满理直气壮。
陆亦崐靠的太近,习逝辻心跳如擂鼓。他被压迫在陆亦崐与柳树树干中间,好像不知道怎么回事,视线总会对上对方那两扇卷翘浓密的黑睫毛。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历经坎坷,眼底沧桑,为什么会有长睫毛这种动人的东西呢?那冷酷的目光经过睫毛过滤后,似乎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了。
“在我面前,还敢发呆?”陆亦崐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自己。他的目光残忍而危险。“在想什么,嗯?”
“没,没有啊!”
习逝辻垂下眼睛,因为缺氧,呼吸有些吃力,脸也涨得通红。
陆亦崐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忽然嗤笑一声。
他低头凑近习逝辻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对方的脸,见习逝辻浑身一颤,眼底嘲讽更甚。
“……师侄,你喜欢我?”
习逝辻一下抬起眼睛,剪水秋瞳睁得大大的,是受了惊吓。
他正想争辩。但没等他开口,陆亦崐便轻蔑地盯住他的眼睛,沉声说道:“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对你这种毛头小子没兴趣,懂吗?”
轻蔑而短促地笑了一下,陆亦崐轻巧地松开手,任由习逝辻撞上背后树干。
习逝辻虚脱般沿着树干缓缓摔坐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
陆亦崐用一种洞察而讥诮的目光扫过他无助的脸,一甩衣袖走得干脆利落。
许久许久
“……什么啊,我才没有喜欢你呢!”
“像你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我最讨厌了!”
“没错,最最讨厌!等着瞧吧,一定叫你好看!”
在他走后的许久,坐在地上的习逝辻才红着脸愤愤地说道。
这几个月,门派弟子中悄悄地流传开一段佳话:
“喂,今天习师兄(师弟)又被揍了吗?”
“这次是踹,一路飞出场地,看着都痛!这习师兄也是争强好胜之辈!”
“昨儿个才刚被丢进湖里,今儿立刻又上门讨教,习师兄也是锲而不舍啊!如此武者精神,实在是我辈楷模!”
“说的好!”
……大殿
完全不关心门派八卦的习逝辻今日也一如既往的高昂头颅,步履如飞地踏入大殿门槛,便见同时受命监视陆亦崐的其他几人已经恭候多时。
仙风道骨的掌门捋着白花花的长胡子,一袭白衫坐在首位。
习逝辻向师傅行礼后,便束手站到一边,听着师兄弟们各自汇报情况并发表意见。作为入门大弟子,他向来傲慢惜言,最不屑唇舌之争。然而他的意见,却常常被当做压轴定乾坤之语。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往日。
经过两个月的观察,众人大多都觉得这位赵师叔的确就如传闻所言,是个一心向道的武痴,而且目中无人得很。可他行为光明磊落,大公无私,所以孤僻也孤僻得叫人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