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豫书直勾勾看着他,道:“我不想离开你。
陆尚温道:“一盏茶内我会回来,好吗?”
唐豫书看着他。
陆尚温退了一步:“一炷香,好吗?恩?吃完你的饭我就回来了,可以吗?”
唐豫书终于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吃着他的饭,他像是有些生气。
但陆尚温知道他是妥协了,作为补偿,陆尚温主动亲了他一口,然后朝外走去。
碎花宫的人几乎是身着青衫,神色淡然的,但陆尚温出门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童子竟然是穿着黑衣的,他叫住了那孩子,问出了茅房的位置,陆尚温小解一番,原路返回,路上却有人在他背后出了声:“你是……陆尚温?”
那是温润微细的声音,上一次听见这声音还是一年前。陆尚温停住了脚步,略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
他身后站着一位青衫女子,温和而疏远,而在他的面前,这份疏远却有了些裂缝。
“段暄?”
……
“我想……你能出现在这里,应当是受了唐豫书的救助。”陆尚温被段暄领到了书房,段暄在见到他所说的第三句话就是如此。
书桌上趴着一名女子,她面容普通,陆尚温看了她一会儿,才认出她是与段暄逃出皇宫的那名宫女。
段暄从一旁拿了毯子为那女子盖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示意陆尚温坐在她对面。
“是。”陆尚温回应她。
段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该像你解释来龙去脉……”
“我想这不必要。”
段暄道:“也许你需要了解一下唐豫书……”
陆尚温:“我如何不了解他?”
段暄:“但你要是爱他,就应该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不认同他,但也认同他,谁都有求爱的机会,但所处立场的不同会使不同人求爱的方式不同。而唐豫书,毋庸置疑采用的是比较偏激的方式,但这比较容易伤人伤己,所以就需要你去了解他。”
陆尚温沉吟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你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段暄道:“我曾受过灭族之苦,有个男人杀了我的家人,留下了我。然后我被唐豫书救下了,在陆纡说那里疗伤一年,然后我来这里拜了师,出师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男人,即使我只杀了一个人,却仍然受了重伤,这次是陆纡说救了我。
“毋庸置疑,我各欠了陆纡说与唐豫书一个人情。后来陆纡说让我还人情——就是前去皇宫诱、惑你。但我被你发觉了。我不明白的是,你有时很蠢,有时候却聪明得有些奇怪。”
陆尚温:“这个可以不用说了谢谢。”
段暄顿了顿,继续说:“然后唐豫书告诉我:‘把这刀交给陆尚温。’这个时候我已经很清楚他想做什么了,于是我送出去后,有些不安,就去问他那把刀有什么蹊跷,他笑着说没有,后来又说不如由他前去看看你……这是陆纡说所给的药液,正涂在那把刀上,惑人神志,严重时会致死。”
那是迷药事件的真相,他可能真的死过了,于是他看见了陆知然死前的景象,陆尚温想。
段暄:“后来我被关入牢房,他来看过我两次。第一次他告诉我,他已经知道陆纡说给了我一份香囊,里面装着毒药,味道淡雅毒性较小,但闻久了会使人内力尽数散失。他从我的寝宫中夺走了那一份香囊,然后就在我眼前烧了那一份香囊。”
“等等!”陆尚温此时却仿佛被段暄的话给吓着了似的,“你……你说的是真的?你十分肯定那是你的香囊?而没有被掉包?”
“我很确定。”段暄身旁的女子被陆尚温突然高起来的语调给吓得有些清醒,她扭了扭身子,似乎就要醒来,段暄摸了摸她的后背,她就安静了下来,继续睡去,此时段暄的声音是极轻极轻的,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卷去,“我很确定,我对于气味的感知是极为敏感的,那香囊烧起来的味道我很是熟悉,即使我没有闻过,但里面有一种药材味道是最烈的,也是我最为熟悉的。”
陆尚温有些愤怒也有些懊悔:“当我质问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表示,他就愿意这么让我怀疑,我居然这么蠢……那我的内力……”
“陆纡说给我的,其实不仅仅是唐豫书所认为的,只有一个香囊,其实还有一些香,在我入牢之前,我献给了太后,这是陆纡说吩咐我的,这这种香味道浓烈,但凡闻过一次,除非有解药,否则就会内力尽失。”
陆尚温想起之前他在太后寝宫里闻过的那一股极浓烈的香气,脸色发白。
段暄继续道:“第二次见我,他试图激怒我,事实上,他也成功了。然后我攻击了他,在我即将掐死他时,你出现了。”此时她的神情竟有些恍惚,“其实世上武功唯快不破,是对的,只要他想,我没办法抓住他,尤其是在我异常暴怒的情况下。但他有意要将我挤出皇宫或杀死我,于是他就被我抓住了,这就是我皇宫生活的终结。”
此时陆尚温浑身僵硬,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暄:“然后我就带着她逃出了皇宫,如落水狗一般逃回了碎花宫。陆纡说恐怕不会罢休,他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有些像唐豫书,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但我很清楚,那并不是爱。当你对一个人没有爱时,就容易往极端的方向发展,所以你一定要远离他。”
陆尚温有些疲惫:“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段暄:“我只是想警告你……但今天童子告诉我有两个客人,另一个……是唐豫书吗?”
陆尚温点了点头。
她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吧……也许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当然了,我不恨他……”
陆尚温离去前,段暄对着他的背影道:“我想,这句话也没办法在未来告诉你了,那就现在来说吧……我喜欢你,但是,我不爱你。”
陆尚温顿了一顿,往外走去。
此时外头星星闪烁,任何东西都漂亮得多了,陆尚温却感到烦躁而惶恐,他连续踢了三个石子后,客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此时他才后知后觉他对唐豫书所说的他在一炷香之内回去。
“好玩吗?我不知道。”他苦笑着想,“也许以后唐豫书都不会让我离开他一步了,求也不行。”
透过薄薄的窗纸,他看到的是亮堂的客房。陆尚温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开门的却不是他,而是唐豫书。
唐豫书开门做的第一件事是抱住陆尚温。
陆尚温搂着他往内移去,然后用脚关上了门。
他任由唐豫书抱着他,许久,他听到唐豫书在他耳旁闷闷道:“你说一炷香内你会回来,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我想出去找你,但我更害怕出去后你就回来,并且找不到我,然后我想,你说我吃完饭你就回来了,但我已经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了,你却还不回来。”
陆尚温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遇见了段暄,她就是你说的知道来客是我会热情招待的人吗?”
唐豫书怔愣了一下,随之点了点头。
而此时陆尚温却感到唐豫书有些不太高兴。
陆尚温:“她说了一些,一些事情。”
此时此刻,唐豫书却有些僵硬,他松开了抱住陆尚温的受,陆尚温才发现唐豫书已经可以与他平视了。唐豫书一直在成长,无论何时。
陆尚温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豫书没有回应他的话。
“香囊里放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对吗?”陆尚温感到自己是咄咄逼人的,“是你激怒段暄让她在我眼前掐你只为了让她离开我,是你让她把刀给我,却还要来我的寝宫内阻止我伤到自己,陆纡说原本是让你给我点教训,而不是让你自己挡刀的,对吗?”
他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唐豫书用一种令人感到惊悚的眼神看着陆尚温,轻声道:“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唐豫书?唐闻余?唐子犹?”他说,他的声音在他面无表情的现象下微微颤抖,“如果我猜得不错,闻余这个字是陆纡说给你取的,你第一次见我,对我说的是这个字?”
“第二次。”唐豫书道。
“第一次!”陆尚温说,“你没发现吗?我和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皇帝根本不一样!他是混蛋,我是混蛋,但我们是不同的混蛋!”
唐豫书道:“第二次,你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天,我见到了你。”
陆尚温突然落泪了。
唐豫书继续道:“你是个混蛋,这没错。我想杀了你,但我一想到你死去,地上躺着的是一具毫无声息的身躯,我就感到害怕,我用尽一切理由靠近你,又用尽一切理由让自己远离你,我害怕我会逐渐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我在梦中亵渎你,也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厌恶自己,为什么我会对令我挣扎痛苦的人生情……这太荒谬,不是吗?毕竟唐家现在的这番模样,也有你的间接原因。但你知道我后来发现了什么了吗?我发现之前与现在的你,完全不是一个人。”
“你从来不是这里的人。”唐豫书露出了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我害怕你离开我,想尽办法让你离不开我,却又害怕我愈陷愈深,所以我想尽办法让你离开我……直至那日,我拿着剑指向你,你对我露出了那种表情,我才发现,我从来不想要离开你,我却又不得不这么做。我害怕那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你做出一些让你痛恨我的事情,到那时,所有一切都无法挽回了。”